作者有話要說: 我對不起你們,後面那個梗脫崗了,所以大修了,直接將整個劇情順完了,麻煩重看一下無常女抓“青女”放藥那一截及以後,那裡內容變了。
宋軼覺得劉煜的臉好冷,握她的手都冒着寒氣。
“什麼時候發現的?”審問的語氣, 還帶着命令。
“呃, 就是剛剛。”宋軼扣扣麪皮, 突然被美人如此對待,實在有點不適應啊!
“那個, 你最好放開我,我發病, 你卻未必會發!”
劉煜的手還在宋軼的手上粘了一會兒,才緩緩鬆開,他盯着她, 試圖安撫她:“會有辦法的。”
宋軼笑, “我纔不會輕易讓這些小賤人取了我的性命呢!”
要死她還不拉那兩個小賤人墊背?
劉煜沒再說話,他發現,他的靜姝早就不需要他的安慰了,他頭一次懷疑, 自己對她而言, 除了臉長得合她心意一點, 可還有其他用處?
思索一翻, 答案竟然是肯定的。劉煜這下徹底鬱悶了。
“啊!我這是在哪兒?”張伯明突然醒轉,那殺豬般的尖叫聲,刺得劉煜神經一顫, 一腳下去,可憐見的,張伯明只來得及看到劉煜一個鞋底子, 又暈了過去。
“扔東廂去!”
趙重陽及時出現,扛人,經過宋軼時,還鼓勵地拍拍她的肩膀,嘆息一聲,轉身離去。宋軼被他那哀怨的表情激得一顫,他孃的,她還沒死呢,這幅表情是鬧哪樣?
趙誠和長留王只看了看她,竟也找不到安慰的話,宋軼端了端小身板,兀自回了西苑住處。這一晚西苑住的這幾位徹底見識了一把某人發瘋是什麼節奏,尼瑪她彈了半宿的琴。
一般的琴曲,講究韻致,還可以安眠凝神,但是宋軼今晚彈奏的不同,真正的鬼哭狼嚎,吵得人耳膜炸裂,心肝兒不好的,估計能直接被她震暈過去。
無常女在第不知道多少次被吵起來之後,終於沒忍住,衝出來,搶過琴,膝蓋一提,直接將好好一把古琴折爲兩半。
頭一次小濤濤沒有阻止其他女人對宋軼使用暴力,只拿一雙漂亮的眼睛瞥了一眼,當做沒看見。看守的小徒隸,頭一次大呼痛快,耳更終於在這一刻清靜了,從未有過的神清氣爽。
宋軼眨巴了一下大眼睛,看着無常女丑陋的臉,衷心提醒道:“你忘記戴面具了!”
無常女一驚,下意識地捂住滿是疤痕的臉,氣急敗壞地衝了回去。
宋軼撇了撇嘴,望着薛濤,道:“琴沒了,要不你去幫我再弄一把來?”
薛濤表示:“天色已晚,殿下睡覺了。”
宋軼蔫噠噠地垂下腦袋,那可憐模樣,薛濤都有點不忍心看了,他正斟酌用詞,想安慰她兩句,忽然聽得宋軼說道:“要不,我給你唱幾支小曲兒吧?”
聽過宋軼宋軼唱詞傳言的小徒隸,趕緊借尿遁,一個庭院瞬間少了一大半守衛。剩下的,全是不明所以面面相覷的。
宋軼雖然是問話,但完全沒有徵詢耳朵主人的意思,話音一落,詭異的調子嚶嚶嗡嗡,如一萬隻蒼蠅從屍體上盤旋而起,朝人裹纏而來,它們身後,百萬螞蟻大軍,邁過屍體高山血海,從腳趾整整齊齊,浩浩蕩蕩地往上面衝殺。薛濤整個人精神抖擻,只覺四肢百骸上萬毛孔都被摸過屍體的爪子撓了一遍,那銷魂感覺,無以言表。
留在庭院的小徒隸們滿臉悚然,渾身僵硬,天啦,快來個人把這個妖孽收了吧!
院子外,有三個要去東廂的人,很湊巧地從西苑路過,聽得這陣“天籟”率先打了個激靈。
“她知道自己唱得多難聽嗎?”趙誠皺眉。
“大概不知道。”劉煜很誠實地回答。
“你們爲何總是如此不懂得欣賞她的美妙?”長留王捻下巴。
兩人橫眼,隨即卻嘆了口氣,一個女人,不會哭不會撒嬌,不會跟男人鬧,吼幾句發泄一下心中的絕望與憋悶,沒什麼大不了的,她不發泄,才應該擔心,不是嗎?
這一夜,對很多人而言都是極度恐怖的一夜。
西苑從無常女到幾個婢女,雖然是睡着了,但似乎做了一宿的噩夢,夢境十分可怖,導致整個人精神更萎靡了。連小濤濤整個身體都像被掏空了一般,雙眼無神,大腦遲鈍。守夜的小徒隸們在換班時幽怨地看了那個房間一樣,耳力好一點的,若仔細聽,一定能聽見房間裡某個人正打着香甜的小呼嚕。
這,到底是怎樣一朵奇葩啊?
劉煜等人這一夜自然也沒睡,西苑這邊除了宋軼,和隨後來的古月坊的兩個歌舞伎發病外,千機閣的人真的沒發病,但參與那次事件的幾個小徒隸發病了。
另一側,男人們住的東廂兩座院子,上百號人,只有十幾人未發病。整個東廂徹底沉落入地獄一般的死氣沉沉中。
安撫傷患,提振士氣,劉煜又忙活了一宿,過來看宋軼,迎接他的只有雙眼無神的小濤濤,和貼着門板就能聽見的香甜小呼嚕。
聽得那沉緩平穩的聲音,疲憊了一宿,神經緊繃了一宿,終於在此刻得以放鬆,嘴角露出一抹淡漠卻十分真心的微笑。無常女從屋子裡出來,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張側臉。
“殿下今日興致很好?”
劉煜轉頭,先前的溫情一掃而空,“本王興致本來是挺好的。”
“殿下的意思是,看到無常便不好了?”
“你很有自知之明!”
無常女隔了面具笑,“殿下還是這般不留情面呢。不過今日的無常不是當年的無言,自不會再介懷殿下的話。”將劉煜上下打量了一翻,無常女又道:“現在十二個時辰已過,殿下似乎並未發病,然而她……”
無常女看了一眼宋軼的屋子,“脖子上的屍瘡是假的,手腕上卻是真的。她,已經沒救了!”
“那,又如何?”
無常女直視劉煜,這句話若放在十年前說,那個少年定然會俊臉扭曲,煞氣暴漲,然而放在今日,他竟然臉色十分平靜,平靜得彷彿她只是做了多麼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一股無名之火蹭蹭燒上心窩,“這回,她死定了!”
是啊,這個妖孽終於可以死了!無常女覺得自己一輩子的悲劇都是因爲她!
劉煜突然拔出腰中長劍,無常女反應極快,迅速退到一丈開外,口中冷笑,這個男人終於沉不住氣了嗎?呵呵……
這聲冷笑剛綻放出來,便僵在嘴角上,劉煜懶懶瞥了她一眼,哪裡有要劈了她的意思,反而悠閒地用劍在自己手掌上劃過一道口子。
看着殷紅的血液流淌下來,無常女瞳孔猛縮,“你、在做什麼?你不會不知道有了傷口,屍毒便有了最便捷的入口……”竟然還傷在掌心,整個司隸臺,哪裡還有乾淨的地方,隨便一個觸碰就可能被屍毒浸染。
劉煜收劍回鞘,掏出手絹裹住傷口,淡漠說道:“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謝謝你給了我們一次同生共死的機會,不枉我□□你那些年!”
無常女就如被人當衆狠狠抽了一耳光。
一旁守衛着的小濤濤看得那叫一個精神抖擻了,一夜的身心摧殘在此刻全被他家殿下給治癒了。
“你沒發病,去外面待命!”劉煜對薛濤道。
“那宋先生……”
“從今日起,本王親自守護她!”
無常女氣得雙手發抖,拂袖而去。
然而薛濤沒有走,也學劉煜的樣子扒出劍,在自己手心來了一劍,這回輪到劉煜發愣,薛濤卻道:“殿下還有更重要的大事去做,這裡交給我!我不會讓宋先生少一根毫毛!”
劉煜看了看薛濤,又看了看屋子,才轉身離去。回到自個屋裡喬三迎上來,劉煜道:“薛濤是不是特別不解風情?”
“啊?”
正在給劉煜鋪牀疊被好讓他家殿下儘快休息一會兒的喬三硬生生被問住了。
劉煜看他那蠢樣兒,估計也是個不解風情的主兒,乾脆擺擺手,兀自睡覺去。
宋軼是被院子裡的哭鬧聲吵醒的。翻身起牀,第一時間扒開衣服對着鏡子一翻照視。這屍瘡一發便不可收拾,昨晚只是手腕一兩個小的,此刻已經沿着手臂長了一串。縱使是她這樣冷心的人,心口也涼了半截。穿好衣服,將屍瘡遮得嚴嚴實實,出門,便見徐渭帶了兩個小徒隸過來,正在給八個婢女驗血。
看到一滴血與另一滴血融合,徐渭點點頭,“就是她了,帶她試試。”
那婢女直接嚇軟了腿,無常女出來阻攔道:“幾位這是做什麼?要拿我的人,總要說出個道道來!”
司隸臺向來耍流氓慣了,連徐渭這個仵作都不例外,“聽說千機閣的人受凌波仙庇佑,起初我是不信的,沒曾想,滿東廂幾乎全軍覆沒,你們千機閣卻完好無損,昨日我還試着讓青女帶傷侍病竟然也毫無妨害,看來傳言是真的。既然如此,那用你們的血去救幾個世家子弟,應該也行得通!”
說罷,兩個小徒隸已經拖着一名婢女離開。
隨之傳來的是婢女鬼哭狼嚎的聲音,無常女想搶人,但司隸臺的小徒隸可不是吃素的,鏘地拔劍出鞘,指向無常女等人。
宋軼笑眯眯迎過去,對徐渭說:“記得幫我也找找合適的血,我這也發病了呢。”
徐渭嘴角抽搐了一下,朝她拱拱手。
轉頭,宋軼又對嚇得面無血色的衆婢女說:“你們也不用如此驚惶,萬一運氣好,發病的人沒一個與你們的血相配,那麼你們就不用死了!”
衆婢女小身板又抖了抖。
宋軼笑眯眯地看着無常女,戲謔道:“無常大師不顯顯神通?你若能治好這些人的屍毒,你的這些婢女包括青女便能安然無恙。這是一樁好買賣,要不要好生考慮考慮。”
被驚嚇過度的衆婢女眼中帶着十足的恐慌,卻還是忍不住期盼地看着無常女,明知道不可能,但人在絕望的時刻,還是習慣性地抓住了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無常女氣息驟冷,“此乃凌波仙降的天災,豈是我等凡夫俗子可解的!”
七名婢女低下頭,緊咬嘴脣,只是挺着小身板,硬着頭皮,什麼祈求的話都說不出口。
“嘖嘖,真是狠心吶,可憐了這幾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娥。”
無常女再度變了臉色,宋軼卻還在火上澆油,“其實,人呢,最重要的還是性命,性命在,才談得上愛恨情仇,連性命都沒有,這世間愛恨情仇與你又有何干?只有這條命在,這些纔有意義啊!”
無常女多心地看到有婢女糾結得直絞手指,當即便知道了宋軼的意圖,這個混蛋在進行心理攻勢,威逼利誘雙管齊下,想策反她的手下啊!
“你們都回屋去,別胡思亂想!”
七人齊齊應了聲,乖乖回屋。無常女也狠狠瞪了宋軼一眼,拂袖而去。宋軼再掃院子,沒人陪她逗趣,她只便去找人消遣。
古月坊那兩名歌舞伎昨日到司隸臺之後便沒出過房門,聽說其中一位感染了風寒,身子正是虛弱的時候,這屍毒便發得快一些。宋軼看到時,自己都嚇了一跳。那位叫做碧灩的姑娘不僅身上,連臉上也長了數個大小不一的屍瘡。
宋軼是見過她本來模樣的,雖算不上傾國傾城,但也好歹是小家碧玉不可多得的美人。此刻卻全然不能入目。
另一名歌舞伎碧雨倒還好,只是比宋軼在脖子處多了兩個屍瘡。
“你們可是姐妹?”
給宋軼上茶的碧雨愣了愣,“宋先生怎會如是說?”
“前日裡你們歌舞配合得甚是默契。雖然模樣不像一家人,但是神態舉止卻有一股說不出的相似感。”
碧灩戴了張面紗走出來跟她見禮,行止落落大方,一看便是極有教養的女子。
“宋先生不愧是畫骨先生的弟子,我二人的確是親姐妹。”
“姐姐?”碧雨惶恐。碧灩擺擺手,無所謂地笑笑。大家都要死了,這哪裡還有隱瞞的必要。總不能到死姐妹還不能相認吧?
宋軼粗略地掃了一眼,便見正堂處供奉着一座靈位,上面寫着恩公章氏柳清之位。端着的茶微微一滯,章柳清,章太醫,難道不是她們姐妹二人要對付的人,怎麼就變成恩公了?
碧灩順着她視線看過去,解釋道:“數年前,我得了怪病,差點丟了性命,是章太醫不計士庶之別爲我診治,這才保住性命。”
宋軼點點頭,“那章太醫過世,你一定很傷心吧?”
碧灩低了頭,碧雨一看她的模樣,似又勾起了心結,趕緊對宋軼說道:“姐姐身體不適,還請宋先生見諒。”
宋軼只好起身告辭,出門前又看了一眼那靈位,靈位前的供品新鮮得刺眼。宋軼搖了搖頭,人啊,總要爲自己選擇的道路付出應有的代價。
吃過午飯,宋軼打聽了司隸臺發病情況,也着實驚了一跳。趙誠和長留王這兩隻弱雞發病她可以理解,但是劉煜怎麼也發了?
“那是因爲,殿下手上有傷口。”小濤濤很合適宜地稟報。宋軼瞭然,若真有傷口,被感染那是絕對的。
“我記得有八名世家子弟,如今只有七名在司隸臺,那最後一名可是還沒抓回來?”若是那人病發,惹得其他人也犯了病,這可如何是好。
但泰康城之大,他存心要躲,怕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找得到的。
小濤濤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再看了看自己手上傷口,難道一個找不到的人比他家殿下還重要,他終於啓口,“你不去看看殿下?”
宋軼想了想,不是很情願地走了一趟,臨進門還沒忘記問:“豫王的病重不重。”
薛濤以一個正常人的思維估量了一下,“挺重的。”
宋軼這般喜歡豫王,一定會悲從中來,誰知道她眼珠子骨碌碌爬了兩圈,“我可還輕着呢,這樣過去豈不是被他加重了?”
薛濤:“……”那一剎那,他好想代他家殿下劈了她!
聽說宋軼來了,原本在跟喬三趙重陽商量事情的劉煜悚然一驚,打發了兩個手下,趕緊回屋,給自己脖子和手上貼了幾個“屍瘡”,還用衣服欲遮還羞地擋了擋,見宋軼進屋,還刻意拉了拉衣領,欲蓋彌彰。
“來了,過來坐吧。”劉煜語氣十分淡定自然,現在你我都發病了,就不用避什麼嫌了,誰知道宋軼看着他身上的屍瘡眼睛都瞪圓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選擇了最遠的位置坐下,生怕劉煜拉她過去似的。
薛濤臉色僵了僵,回身便將門給帶上了。
劉煜好半晌纔回過味兒來,敢情這位是在嫌棄自己長的屍瘡太多太難看?
劉煜一下抑鬱了,灌了口涼茶壓驚,這才啓口道:“西苑那邊如何?”
“我想無常女快熬不住了,估計會找機會出去。”
“本王不放人,她要如何找機會?”
“兩條路:一,自己逃出去;二,讓人名正言順撈她出去。第一條路,只要司隸臺發佈告示說她身上有屍毒,她便不可能再用無常女的身份妖言惑衆,她應該也能想到這一點,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貿然行事。”
“那第二條路?”
“你忘記了在事發前,她在盧君陌那裡佈下的暗線麼?如果盧君陌相信了她的身份,又怎麼可能坐視不管,所以,中尉軍很可能就勢介入。何況,若天咒的陰謀成功,背後主事者必然是要□□的,而他們最好借的勢力便是中尉軍。”宋軼不得不說,幸好盧君陌那個傢伙第一時間找到劉煜,而劉煜還恰好參與了崔真當年的事,若非如此,恐怕這回真是凶多吉少。
劉煜點頭,“幾個世家大族,加上中尉軍,的確,這些勢力夠用了!”
宋軼突然笑了,“所以,這次,就看盧君陌這廝能不能見機行事掌控住局勢了!這也算是他在執金吾的位置上頭一個考驗!”
劉煜瞥了一眼他們之間的距離,喝了口茶,冷幽幽地說道:“你可還真是關心他呢!”
果然,不出所料,第三日,當宋軼脖子上也開始長屍瘡時,泰康城傳出了一個極具震撼性的流言,豫王染病,欲與未染病的人換血,讓無辜者枉死。一石激起千層浪,爲平息衆怒,第四日執金吾盧君陌請了聖旨去司隸臺接人,並且一一查看,未染病的全部接走,另行安置,這才平息了這場風波。
那日宋軼坐在院子喝茶,看着無常女帶着四名婢女離開,誇讚道:“還保住四個,不錯不錯!”
“其他人在哪裡?”
“我想,她們現在應該已經換完血,染上病了,你們是帶不走了。”
果然,宋軼說得沒錯,臨走時,司隸臺很大方,讓無常女見到了青女,青女身上的屍瘡觸目驚心,劉煜說:“如果你有解藥的話,她還有救。”
“姐姐!”這聲稱呼,青女已經很多年未曾叫過了,但此刻由沙啞的喉嚨裡喊出來,即便無常女鐵石心腸也心神微動。
“救我!”
這是她最後聽得的聲音,毅然決然轉身,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姐姐,救我!你不能這樣狠心拋下我!姐……”
之後的三天,無常女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因爲從她們離開司隸臺那日起,那些被屍瘡侵蝕的人病情迅速惡化,第五日甚至出現了死亡,本來就人心惶惶的泰康城愈發人心惶惶。偏在此時,那個未被抓到的世家公子自己出來了,連同而來的還有被他感染的親朋好友。他直接感染了三個世家中的好友,轉頭這些人又感染了自己家族中人,連帶走動的大世家,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當所有人聚集起來時,竟然涉及了十個世家之多。
消息爆出,震驚朝堂!
本來正在着手多拉幾個大族造勢的無常女冷颼颼地笑了,這樣倒好,不用她親自動手了。
不少世家大族聯名上書,要求開元帝聖裁此事。一邊是世家大族的性命,一邊是自己最依仗唯一的親兄弟的性命,這樣的抉擇如何能做?
朝堂之上,惶惶不可終日。十日期限只餘五日,五日若不能解決屍毒,那麼,不止世家大族要死,還會有更多的泰康城百姓會因此葬送性命。孰輕孰重,一看便知。
這個抉擇不止是橫亙在開元帝喉間的刺,也是很大忠君護國的大臣心間的刺。他們清楚意識到這個陰謀的關鍵所在。丞相趙方連日遊走在各大世家之間,想要平息大族恐慌,以免他們被人利用,誰知沒見效,反而把自己給感染了。
整個朝堂近似癱瘓。眼看事態正朝着預計的方向一步一步發展,無常女長出一口氣,摸着青女留下的面具,終於下達了那道指令。
這一日,五名女子被擡出了司隸臺,五人俱已奄奄一息。搬運的小徒隸,沒有往荒地走,而是進了一個望月湖畔山上的一座庵堂。
無常女檢查了五人身體,即便這種時候她也沒忘記確認她們的身份,看是否有人冒充。當看到青女手腕因換血而留下的觸目驚心的傷口時,無常女閉了閉眼。
此刻她還記得青女喚她那一聲姐姐。
迅速爲她服下解藥,又備了沐浴湯藥,將一身屍瘡全部浸泡在藥水裡,浸泡出膿血的藥水換了一桶又一桶。直到當日子時,青女才緩緩睜開眼,看到無常女冷硬的面龐,眼中突然噙滿淚水,像那日無常女在漱玉齋救出她時一樣的可憐模樣。
“我以爲自己真的死定了,我以爲你真不要我了……嗚嗚……”
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
“莫哭,已經沒事了。”無常女僵硬着手安撫着這個妹妹。她記得當年姐妹倆流落街頭,被人牙子賣到青樓,她們悄悄逃出來,爲了救這個妹妹,她甚至殺了一個人,而劉煜就在不遠處看着,看着她手起刀落,看着她站在血泊中,眼神冷清無波,而妹妹依偎在她懷裡,她輕輕撫着她還在顫慄的後背,擡頭看向劉煜。
也許當時的眼神太過凌厲,也許劉煜覺得她雖然心狠手辣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所以才選中了他。
他說,“你跟我走,我會給你妹妹找到一個好歸屬,讓她平安長大。”
那時她們姐妹已經無路可走,要麼被抓回青樓過豬狗不如的日子,要麼被送進牢房爲那個噁心的男人以命抵罪,唯一的活路就是跟他走。
她沒有猶豫,就這樣做了。
那時她們還不到十歲,妹妹去了王司馬府上,過得無憂無慮,還有心事跟後宅女子一般耍些上不得檯面的伎倆,而她,每天面臨的是和一幫少年一起拼命搏殺,在野狼羣中,拿着匕首,爲贏得最後生存的權利一次一次倒下再一次一次爬起來。
她本來是可以怨恨的,但是看到同樣在野狼羣中搏殺的劉煜,她怨恨不起來。她知道他跟她是同樣的人,爲了生存,不得不將自己逼成一頭野狼。
無常女喂青女又吃了一粒藥,將人安頓好,這才離去。翌日,青女幾人已經可以下地走動,屍瘡的創面已經好很多,無常女按時給她們喂藥,沐浴。
“咦,這藥湯怎麼沒藥味?”青女將身子泡在乳白色的水裡,使勁嗅了嗅,有一股米香。
“這只是糯米水。不是什麼藥。若是普通屍毒,光這糯米水就能解,但這次的屍毒……”無常女聲音戛然而止,她不該跟這個沒用的妹妹說這麼多。
青女沒有繼續追問,而是看着無常女的荷包,裡面放着她們的解藥,“姐姐何必如此費事,每次都親自餵我們,這藥我來喂她們就成。你還有大事,且去忙吧。”說罷就要去夠那荷包。無常女捉住她的手,斥責道:“這東西可不能放你那裡。就你這性子,被隨便一個有點心眼的人詐一詐,什麼都抖落出來了!”
青女撇撇嘴,抱怨了幾句,終究沒強求。
明明同樣的藥,同樣的湯,四個婢女好得很快,傍晚就活蹦亂跳了,而青女還體軟乏力,低燒不退,想來是她感染時間最久,毒素積累更多,無常女便給她加大了計量。可即便如此,也未見好轉多少。
無常女終於起了疑心,這晚喂完藥後,並沒有立即走,而是躲了起來,不一會兒,原本已經睡下的青女偷偷摸摸起牀,出了院子,將什麼東西放進一個瓦罐中,拍拍手,還拜了一拜。
無常女狐疑了,待人走後,趕緊去看瓦罐,瓦罐裡有兩隻荷包,顯然是這兩天青女放進去的。她以爲會是她偷偷留下來的藥,結果,打開荷包一看,只是一張黃紙,上面寫着字。
月光很朦朧,但並不妨礙她將字跡看清楚。第一張是寫着要與她重修舊好,希望菩薩保佑,第二張寫着她擔心自己可能時日無多,若可以,便讓她用剩餘的生命爲姐姐贖罪。
將心願藏進瓦罐這種事,這是她們姐妹間的小秘密,沒任何人知道。記得,五歲時,青女生了場大病,她每日便是這般祈求上蒼保佑,後來她病了,青女也會這般爲她祈福,這樣的事情直到八歲時她們分開。
青女的身體非常虛弱,想來是在換血的時候傷了她根本。無常女越發仔細的爲她調理,按時胃藥沐浴,少有地還會在她昏睡時陪她說說話,日子看起來平淡安寧,而這樣的平淡安寧讓她心如刀絞。她覺得,她真的可能要失去青女的。輕輕撫着青女膿瘡未盡的臉龐,看着這張酷似王靜姝的臉,她心頭越發恨了。
恨那個男人的狠心,更狠那個女人,因爲她,害了她們姐妹二人人不人鬼不鬼!
而明日,將是她的死期!
她終於等到了!
第十日,曙光乍現,頭一回泰康城的世家大族如此齊心協力要去完成一件事。他們圍堵了司隸臺,護院家丁與小徒隸在司隸臺門口大打出手,衛將軍謝晉帶領衛尉前來救駕,卻被盧君陌帶領的中尉軍攔截,整個泰康城陷入了兵荒馬亂之中。百姓不敢出戶,街道上都是軍隊,連城防軍都加入的了這場莫名其妙的混戰。
無暇他顧的衛尉被堵回皇城,司隸臺岌岌可危,京兆尹來增援,但衙役和徒隸的數量哪裡敵得過十餘世家大族糾集起來的護院私軍。
泰康城人心惶惶,誰都看得出來,這是要變天的節奏。
天咒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隻有推出劉煜和宋軼,他們才能活命。
而最後,司隸臺是裡應外合給攻破的,裡應的正是張伯明,這位恨不能能跪舔凌波仙的世家子。
迫於無奈,劉煜只得出面。
此刻他脖子和手上全是真正的屍瘡,最終他還是感染了。至於宋軼,早已人事不省,被兩個小徒隸親自擡出來。長留王和趙誠跟在他們後面。
無常女站在望月湖畔,看着世家大族帶着兩名血祭者浩浩蕩蕩地殺過來。而那個男人即便身染惡疾,行走見依然器宇軒昂,即便身爲階下囚,他也保持這天潢貴胄的派頭。這本就是一個天生的王者。
無常女迎過去,對衆人說道:“只有血祭者的血染紅望月湖,凌波仙才會再次先生,爲衆生解除災厄!”
劉煜看了她一眼,抱起宋軼,轉身對世家大族說:“我劉煜,今日甘願爲諸位犧牲這條性命,這是諸位欠我劉氏皇族的,便記得,你們的命是我用性命換得的,就要知恩圖報,不要再被有心人利用!”
世家大族面面相覷,誰都沒有說話。
若劉煜今日死了,就算皇位上那位迫於形勢委曲求全,但他們也不可能高枕無憂。劉氏兄弟的狠辣,他們都見識過,連自己的叔伯族親都敢血洗的人,對他們又豈會手軟!
只要有機會,一旦積蓄勢力,他們,就會相繼被抹殺。
所有人都清楚,今日劉煜死了,這天下也必須換主。而一時間能夠名正言順坐上皇位的只有一個人……
長留王上前,儒雅風流的臉上看不出多少情緒,他說:“我會記得你的,記得你爲天下做的一切!”
眼看大勢已去,還有什麼好說的。
劉煜抱着宋軼來到湖心亭,中尉軍立刻圍住了出路,小徒隸們被攔在外面不得入,只得跪下爲主子送行。他們大多被感染屍毒,此刻並沒有與中尉軍一戰的力氣。
趙重陽眼眶發紅,目呲欲裂,破口大罵出賣他家主子的無恥之徒,被左輔都尉王強一腳踩在頭上,還用鞋底碾了碾,碾破一鞋底的屍瘡,他也不嫌惡心,反而碾得更起勁。
無常女只瞟了一眼,眼睛始終盯住劉煜。
看他抱着宋軼跪下,掏出匕首,割開宋軼的脖子,宋軼的身體抽搐了一下,鮮血潺潺流出,低落在望月湖中。
再看到男人拿着匕首割向自己時,她的心口突然抽動了一下,一個聲音卡在嗓子眼兒上,終於破口而出,“住手!”
劉煜回頭看她,嘴角是輕蔑鄙視的笑,一刀下去,鮮血噴涌而出,無常女幾乎看見了血花飛濺的漂亮痕跡。
而圍觀的世家大族臉色相當難看,甚至有人轉了頭,不忍心再看下去。
兩個人身體倒在一起,在最後時刻,劉煜還沒忘記死死抓住宋軼的手,而宋軼早已不能看他一眼。
血液混雜在望月湖水中,湖水開始咕咕作響,花瓣從湖心冒出來,迅速向四周噗散開,凌波仙身披熒光,盈盈立於水間,邁着輕慢的步伐,搖曳生姿地從花瓣中走來。
她淡淡掃了一眼躺在血泊中的兩人,隨手掏出一隻瓶子,無常女趕緊上前誠心叩拜之後恭恭敬敬接過。
“這是本座降給你們天咒,如今賜予你們的便是福祿,從今往後,你們將福壽綿年,才德永康!”
岸上的人自然千恩萬謝一翻。
凌波仙賜完藥離去,無常女拿着藥瓶對衆人說道:“仙丹有限,我們會照凌波仙給的方子儘快做出藥丸給諸位解毒。”
這是他們後一步計劃。
就算這些世家大族因爲逼死了豫王將積怨發泄在他們身上,也得掂量掂量還沒到手的藥。是的,他們就是要借凌波仙賜下的藥來統領世家大族。
“諸位若是不放心我,大可以讓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爲監督,我想,這個人選,長留王最是合適。你們說呢?”
再愚蠢的人也明白這番陰謀的意思的了。
張伯明立刻符合道:“既是仙人選定的人,自然是最合適的!誰敢不從?啊!爹,你打我作甚?”
張伯明無辜地看着自己的父親,父親也是被他殃及的,此刻也長着屍瘡。其父看了一眼無常女身後,張伯明也看過去,很可惜,因爲聚集的人太多,又有中尉軍在湖邊擋住視線,他還真就只看到一個無常女,偏了偏腦袋,呃,似乎,她身後還有一個人。往旁邊移出幾步,又偏着腦袋躲開中尉軍的頭顱,終於看清楚了那個人。
“鬼——”張伯明一聲大叫,就地厥了過去。
張父扶額,這到底是怎樣一個窩囊廢啊!
無常女也被嚇了一跳,正要轉頭查看,便聽得身後聲起,陰風突襲至身後,她的身體就像是被什麼控制住一般,無法動彈。
“有本王在,何須勞煩長留王!”話音方落,湖中水起,凌波仙正要沉水遁,便遭了道。
幾柄劍朝她刺來,全方位,無死角,終有一柄她沒躲過,薛濤一劍刺穿了她肩頭,帶出一溜串血花。
凌波仙摔入水中,衆人順着血花追去。
“爲、爲什麼?”無常女嘴脣發抖。明明她看見他割的喉,明明流了那麼多血,明明即便是此刻,他脖子上的傷口都侵襲可見,血流如注,可他卻好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將局勢翻轉了。
“解藥,我們早就已經拿到,但多這一瓶也不多。”
無常女陡然想起什麼,視線盯住躺在血泊中的“宋軼”。
“之所以勞動這麼多人演這齣戲,不過是想將你們一網打盡罷了。”
無常女迅速看向周圍埋伏的暗線,那是他們調動出來準備爲長留王護駕的人,以防這些世家大族有什麼異變,所以,幾乎調集了泰康城所有勢力。結果……
看着那些被不知道哪裡跑來的小徒隸和中尉軍押解上前的同夥,她的心徹底涼了。小徒隸由曹沫帶領,而中尉,首領卻是她極爲熟識的趙筠,前幾日還在她房門外憂鬱關懷的人。原來,這只是一齣戲,早被人識破的戲!
無常女閉了閉眼,“好,這一局,我輸了!”
薛濤從水裡鑽出來,一張俊臉有點癱,“逃了。”
“無妨,先將這些反賊收監。”說罷走到長留王面前,長留王笑看他:“豫王不會認爲是我一手策劃的吧?”
劉煜摸摸下巴,道:“但他們想擁護的確實是你,爲保社稷安寧不得不委屈長留王你了。”
這隻狡猾的狐狸,還真是不留破綻呢,到最後時刻都沒主動做過任何一件讓人抓住把柄的事。
庵堂,宋軼坐在地下室的門前,等得屁股都痛了,終於聽見了門那邊有了響動,果然,不到片刻,凌波仙現身了。
“喲,怎麼受傷了?”宋軼跳起來,興致昂揚,“看這傷口如此漂亮,肯定是小濤濤的傑作。這孩子就是手快,有些時候太不懂憐香惜玉了。”
凌波仙懶得跟她廢話,拔出隨身軟件,朝她劈過來。宋軼雖然跑得快,善隱藏,但她可真不能跟人面對面硬碰硬地打,隨身便散避開了。但凌波仙也乘機衝了出去。
“別逃了,俯首認罪吧。”語氣不再戲謔,很是認真。
凌波仙轉頭看她,心神一動,她知道了。她的眼神告訴她,她知道她是誰。
一股悲涼浸滿心間,凌波仙折身過來,宋軼露出一個寬厚的笑容,心道:孩子,迷途知返,這是對的,可迎接她的不是溫暖的懷抱而是一把冰冷的劍。
“呃,你這就不厚道了吧?”
“對你不用厚道。借你脫個身!”
凌波仙拎起宋軼便往外走去,果然,不出所料,中尉軍已經朝張斌圍攏過來,可是尼瑪帶隊的是盧君陌。
一個照面,宋軼一看他看見自己那呆樣兒就知道要遭。
凌波仙就乘着這個檔口,直接朝他衝殺過去,還真就被她闖出去了。
中尉軍愣愣地看着他們的主帥,盧君陌後知後覺地醒過神了,“他爺爺的,太像了!你們還不追,在這裡呆着作什麼?”
可凌波仙的速度之快,哪裡是隨便什麼人都追得上的,兩個人往山林以隱,隨便一藏便找不見人了。
盧君陌氣急敗壞,媽的,還真讓她跑了不成?
可這一搜,直到半夜,凌波仙明顯體力透支,而宋軼因爲沒有及時的解藥補充,身體又低熱向高熱轉變。待凌波仙回過神來,才驚道:“怎麼這麼燙?”
宋軼像是未覺,問她:“你知道我假扮青女?”
凌波仙不說話。
“如果今日在望月湖畔被割喉的是我,你還會如此淡定自若嗎?”
宋軼要去扯她面紗,卻被凌波仙捉住了她的手,隨手接了山泉水給她灌下。
“別髒了自己的手,一旦沾血,你便再也回不去了。”
凌波仙起身,不再看她,掏出隨身的煙花,點燃,火光沖天起,將附近的中尉軍引了過來。
她回身,將宋軼掛在一棵樹杈上,“就算他們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你也不至於被野獸咬死。”
說罷,很是瀟灑地轉身離去。
宋軼趴在樹杈上用虛弱的聲音喊道:“他爺爺的,有蛇啊!”
可誰又聽得到呢。
那條蛇在宋軼身邊盤旋良久,似乎在找哪裡好下口,這雖然不是毒蛇,但是,沒道理平白讓它咬一口不是?
盧君陌找過來時,便看到這一幕,宋軼正瞪大了眼睛跟一條蛇對峙。樹林光線昏暗,卻依然能看見她灼灼發亮的眼眸。
盧君陌磨磨蹭蹭上前,低頭,臉有點熱,“那個,你到底是誰?”他省起了劉煜對她的好,那個食古不化的傢伙絕對不可能隨便被一個人吸引。
“混蛋,蛇!”宋軼好想破口大罵,你發春能換個時候嗎?
她這一動,驚了蛇,大蛇吐着信子朝她激射而來。
宋軼覺得自己可能是被嚇暈的,雖然她不太願意承認。
盧君陌將她從樹杈上取下來時,她整個人都軟的,雙眼無神,大腦一片空白,可嘴還在念叨:“我不是她。”
盧君陌心突然被揪了一下,瞬間像是明白了什麼,安撫道:“我知道了。”
像終於安了心,宋軼徹底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