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一鬆,宋軼連帶着繩子一起滾落下去, 她已經做好被摔得鼻青臉腫的準備了, 結果滾下去一點事也沒有, 地上的草叢也厚得意外的討喜。
她晾着兩顆小白牙看着斜坡上的劉煜,頗有幾分得意。那一刻, 劉煜好想將她拖起來再從上面滾一回。
但,很快兩人就沒有這種心思了。因爲就在宋軼滾下來的路線旁邊, 一條很鮮明的血跡凸顯眼前。
那血跡正是從斜坡上一路蔓延到她此刻所待的位置。一股陰森的寒意襲上背脊,宋軼愈發感覺身下的草甸厚實得詭異,而她的手此刻抓住的, 像是木棍的東西也變得毛骨悚然。
劉煜幾步衝下來, 將她隨手提起,長劍一挑,厚實的草甸被掀開,露出三具屍體, 一劍斃命, 此刻喉嚨還有少量血水溢出, 三雙眼中還殘留着死前的不可思議之色。
“這屍體可真……新鮮啊!”宋軼在劉煜的爪子下默默吞了口口水壓驚。
劉煜感覺到她盯視過來的灼熱目光, 迅速掃了三具屍體一眼,尤其那兩具被剝了外衣,正衣衫不整, 露出血染的結實胸膛。
他將人一丟,身子微不可查地移動了一下,擋住宋軼視線, 道:“穿雲箭在箭囊裡。”
宋軼瞬間會過意來,對方穿了中尉軍的衣服,難保不是另有圖謀,比如,借中尉軍的身份接近殺害某個人,今翻入圍場的人可都是名門望族,不容有失。
宋軼剛往上爬了幾步,便聽得一聲響亮的響聲撕裂空氣,在上空炸響。盧君陌收起箭看着下面還在爬的宋軼,衷心建議道:“此時此刻,宋姑娘應該尖叫着昏過去纔對。要知道,女子表現得越是堅強,男人越覺得不需要憐惜她,這實在很不划算!”
“柔弱這種東西,通常是有堅實後盾的人,纔可以奢侈得起的姿態。”
這個道理是他告訴她的。她還記得,那一年少年班師回朝,三年不見,他問她,“你可還想嫁我?”
她點頭。
“我不能像你的家族一樣給你依靠,你要學會自己堅強……”那一年少年年紀不過十五歲,卻被前朝皇帝封爲驃騎將軍,這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驃騎將軍,也是牽制她母族的驃騎將軍。他可以成爲九州百姓的依靠,卻獨獨不能成爲她的。
宋軼笑了笑,其實她已經很久沒想起過去了。感覺到手掌被雜草刺痛,當年的她,大概是無法想象她會有今天這般模樣的吧。
一時間空氣靜默得可怕,斜坡上的盧君陌看着斜坡下的劉煜,而劉煜則看着還在手腳並用爬斜坡的宋軼,不自覺地跟着爬上來,正想將她一把提上斜坡,盧君陌卻在此時衝宋軼伸出了手,而宋軼毫不猶豫地抓住了他厚實的手掌,被一把扯上了斜坡。
宋軼這邊剛站穩,便看見劉煜已經登頂,默默抹了把汗,笑着對盧君陌道:“我若昏過去,你能保證豫王不會乘機把我活烤?”
盧君陌摸摸下巴,玩味地看了劉煜一眼,道:“這個,我還真不能保證。”
“你們若再磨蹭下去,火烤的希望很可能就會實現。”劉煜指了指旁邊的血跡,血跡一路蔓延到遠處,“這只是一個拋屍地。通常來說,拋屍目的只有兩個,一,掩藏案發現場,二,掩藏屍體。屍體被一劍割喉,血流如注,而這條血跡若是沒弄錯,應該是從案發地一直蔓延到這拋屍地。那他兩個目的都無法達到。圍場草木豐茂,想必這些血跡都沾染在草叢上,要消除這些痕跡,你們覺得最簡潔的方法是什麼?”
“火!”宋軼悚然一驚。若是在圍場點火,他們可真可能被火烤死。
“你們是不是想太多了,既然要用火,何必大費周章移屍?”
這,的確是個問題。
“怎麼,回答不上來了?”盧君陌難得得意一回,劉煜卻沒理他。這時,宋軼接道:“萬一他蠢呢?慌亂之下,沒料到會留下這麼多血跡供人追索。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若圍場失火,秋高氣爽,可是很難撲滅的。”
“宋姑娘這樣說,倒是可以信一信的。”說罷,上馬,順手便將人提上了馬背,劉煜伸出來的手又落了個空,瞥了盧君陌一眼,揮響馬鞭,沿着血跡追索而去。
宋軼在盧君陌的馬背上坐穩時,看見的就是那個男人冷漠離去的背影,嘆了口氣。
案發地與拋屍地的距離遠得超出他們的料想。
馬走了一盞茶功夫才追上前面的劉煜,劉煜剛將一個小火堆撲滅。
“這個人還真有這般蠢!看來是第一次殺人吧!”盧君陌得出結論,能夠驚慌失措到這麼費勁移屍的,也着實難爲他了。
很快,便有守防圍場的中尉軍輕騎沿着血跡趕到。
劉煜標出了三人遇害的地方,從現場痕跡來看,並沒有打鬥,而傷口昭示的是正面襲擊。
這說明他們對行兇之人毫無防備,很可能是熟人作案。而能讓中尉軍熟悉不加防備武功又如此高強的,屈指可數。
三人遇害之地不遠,有一堆獵物。這像是有人故意從馬上卸下獵物搬運屍體。
此次打獵用的馬匹都是大宛馬與蒙古馬培育出來的後代,負重和速度都比普通蒙古馬要高,是三個成年男人體重,並不算難事。
另一側,一棵樹幹上有少量血跡,斑駁的老樹皮掛着幾根長髮,像是有人一頭撞樹留下來的。這棵樹周圍有青草被踩踏的痕跡,腳步身份雜亂,像是有人進行了掙扎扭打。
劉煜拿着頭髮嗅了嗅,皺了皺眉頭。這是女人的頭髮無疑。
宋軼接過來,在鼻端一放,便道:“文宬郡主喜歡用茉莉精油潤髮,今日我站在她旁邊甚久,識得她的氣味。”
劉煜的瞳孔驟然黑了下來,原本靠在馬背上看看戲的盧君陌聽得是文宬郡主,立刻上馬,“我四處找找!”
所有跡象表明,文宬郡主很可能出事了。
宋軼往外繞了一圈,被一根樹枝掛到頭髮,她下意識地躲了一下,便見地上草叢躺着一枚珠釵,珠釵掉落位置剛好在一棵大樹背後。
她站在那個位置試了一下,能透過重重樹影,看到那邊案發現場。
“發現什麼了?”劉煜看她鬼鬼祟祟地在那邊探頭探腦,高聲問道。
宋軼揚揚手裡的珠釵,“目擊者。”
自穿雲箭響起那一刻,圍場所有人已經撤了出來,公子們護送貴女們回營地,劉煜與宋軼回來時,幾乎所有人都已經到齊。
“宋先生怎麼跟豫王在一起?”立時有人注意到這尤其不和諧的一對組合。
緊接着三具屍體被擡了出來,惹得現場貴女們一陣驚呼。
“到底怎麼回事?”開元帝面色凝重,圍場都是清過場的,並且有一千中尉軍分兵看守,若是有事,穿雲箭一響,不消片刻,附近的中尉軍就能趕過去。
“文宬郡主和虞都尉還沒回來嗎?”劉煜首先在人羣中尋找這一隊下落,果然,沒人。
劉煜回稟完開元帝,直接開始審理。公子們面面相覷,前朝餘孽長留王首先表示:“我一直跟豫王和虞姑娘在一起。”
其他人也很是配合,都主動交代了時間證人。
唯一沒有固定時間證人的只有一個,衛將軍謝靖,因爲今天他是單獨行動的,期間跟兩隊人碰到過,離案發位置一個在東一個在西。
謝靖指了指自己帶回來的獵物,“這些就是我的證人。”謝靖的獵物幾乎堆成一座小山,比爲首的盧君陌高出不是一星半點。能獵獲這麼多獵物的人,哪裡有時間貫穿圍場去殺人。何況,這些獵物的確只有他去的東面纔有。
宋軼將這些獵物看了又看,一個個溼噠噠的,就跟它們的獵人一樣。
“謝將軍這是掉水裡了?”
“不小心失足而已。”
“哦。”宋軼點點頭。
“進入圍場的人,單獨行動的不止是謝將軍吧?”虞少容早憋了一口氣,眼神惡毒地看着宋軼,“長留王跟我們在一起,那宋先生你呢?你又跟誰在一起?”
“其實,我……”
“不是她!”劉煜斷然說道,難道叫他當衆承認自己的獵物一直被這個混蛋偷走?
“兇手應該是中尉軍不會防備的人,而且,兇器是很細很薄的利器。從傷口切口來看,是直向橫切,換句話說,兇手的身長與死者差不多。這三人身長在六尺左右,若是以在場的姑娘們的身高,切出的傷口是斜向上的。”
“既然是一擊,爲何不能跳起來殺人?”虞少容有些不服氣。
劉煜叫人將三具屍體以腳爲基線擺成一列,再看傷口,道:“傷口深入咽喉,能夠瞬間斃三人性命者,非高手不能爲之。由此也可見,兇器應該是長劍這類武器,短劍匕首皆做不到這一點。所以,請諸位將自己隨身攜帶的武器都拿出來。”
開元帝聽完發話:“嫌疑人在我們之中?”
“目前還不能排除這一點。”
開元帝率先拿出自己的劍,皇上都如此做了,其他人哪裡還敢有怨言。雖然被懷疑對他們是一種侮辱,但洗不掉嫌疑,那將是更大的麻煩!
劉煜將所有兵器和傷口進行了比對,沒一個人的合適。
宋軼則仔細觀察這幾位貴女的反應,視線最終落在陸青枝身上。
“狩獵之時,可有人看見過文宬郡主和虞都尉?”
陸青枝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虞少容,手侷促地揉着巾帕,宋軼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從懷裡掏出那枚珠釵,道:“這是豫王殿下在案發現場發現的,不知道,這人跟兇手是不是有關係?文宬郡主和虞都尉同時失蹤,說不定這個人便是同夥!”
那珠釵,公子們可以不認得,但貴女們一定認得。因爲她們早早就將這些競爭對手的髮飾衣物打量得一清二楚。頓時,所有人都視線都落在陸青枝身上。
陸青枝小臉煞白,但好歹是高門培養出來的,這個時候並沒有徹底亂了陣腳。她無視虞少容,徑直走到御前,跪下秉道:“這枚珠釵是臣女之物。臣女的確看見了虞都尉和文宬郡主,只是當時距離有點遠,只隱約看到虞都尉似乎……”陸青枝頓了一下,惶恐地擡頭看向上面的開元帝。
開元帝揮手道:“朕恕你無罪,你只需據實以報便可。”
虞少容的眼神變得相當難看,陸青枝無視她,繼續秉道:“臣女見虞都尉想輕薄文宬郡主,被文宬郡主打了一耳光,之後,臣女沒敢偷看,當時就我一人,又不敢貿然闖出去,便想着找些人幫忙。”
“然後呢?”
“然後,臣女碰到了三名巡邏的中尉軍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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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三人?”
陸青枝顫顫巍巍上前,膽戰心驚地看了一眼,趕緊收回視線。
“請陸姑娘看仔細了。”劉煜不喜歡太過柔弱的女子,尤其是在關鍵時刻可能壞事的柔弱怯懦。陸青枝幾乎要哭了,小身板抖得如篩糠,其他人看得都於心不忍,但見過那三人的可能只有她,這件事只有她能完成。
眼看着陸家女公子就要翻白眼暈過去,宋軼上前說道:“不如,我把三人畫像畫下來,只畫他們生前模樣,這樣,看着便不可怕了。”
陸青枝如蒙大赦,趕緊點頭,點到一半才意識到,這話不是她說了算的,於是可憐巴巴地將視線在豫王和開元帝面上轉了一圈。
不知爲何,劉煜此刻感覺非常不爽。陸青枝畏懼怯懦,耽誤大事,令他不滿,但宋軼這樣自告奮勇大無畏的模樣更讓他惱火。他不知道這股火從哪裡來,便也不知道該怎麼發。
於是,宋軼鋪開筆墨畫死人像時,便感覺到頭頂百會穴正不停地聚集着來自某個人的襲人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