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渠牧離開漱玉齋已經有月餘,這一個月, 他除了進宮見武威公主, 就是陪這位公主各種玩耍, 玩一種叫當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的遊戲。
今日他不想進宮了, 懶懶躺在榻上, 隨手翻出宋軼新出的傳記, 傳記有了匈奴文字,讓他能夠更清晰明白地感覺到她的風流文采。
一本沒欣賞完, 武威公主親臨館舍, 這是頭一回她紆尊降貴, 一眼便看到他榻邊放着的厚厚一疊漱玉齋的傳記畫本。
這在很多勳貴之家是常見的現象, 武威公主卻火冒三丈, “把它們都給燒掉!”
沮渠牧十分配合,二話不說, 起身便點火。
再惡毒的女人心中總有一絲天真, 以爲抹殺乾淨那些無關緊要的痕跡,便能證明她在他心中獨一無二的位置。其實, 畫本傳記燒了可以再買來,即便再奇貨可居, 只要想要, 就能弄到手。可女人就會因爲這個舉動感覺到心滿意足。
看他如此爽快, 果然武威公主嘴角溢出了笑容,轉而委婉說道:“我不是不許你看他寫的東西,只不過父親正擬旨要爲我們賜婚, 我希望在大婚前,你能多陪陪我,讓我確定自己沒有選錯人。”
最後一本書丟進火堆,沮渠牧起身,將武威公主摟入懷中,入懷的身子雖然也綿軟,他習慣了很久,可還是很不襯手。
武威公主心滿意足地享受着男人給予的溫柔,“你在北涼沒有足夠的勢力,要越過沮渠摩登上皇位很難,不如讓漱玉齋爲你造勢?你覺得如何?”
“阿焉你不是討厭漱玉齋麼?”
阿焉是她只允許他叫的暱稱,在所有人都稱呼她公主稱呼她殿下的氛圍中,這個稱呼顯得特別溫柔繾眷,是她最想要的。
武威公主靠着男人胸膛,溫柔說道:“前日裡,父皇教訓太子哥哥,說他不懂利用漱玉齋,將敵人收爲己用,我可不想成爲父皇口中的蠢貨。”
轉眼武威公主便攜手沮渠牧去了漱玉齋。
武威公主顯然是有備而來,不但帶來了大量現銀,還帶來了上等的綾羅綢緞,珠寶玉石。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漱玉齋的規矩還是故意要用重禮來彰顯身份,壓制別人。浩浩蕩蕩一路殺過來,惹來不少人側目。
沮渠牧與她並肩而行,這猶如在昭告整個平城,沮渠牧就是他們的駙馬。
公主駕到,李宓親自迎出來,武威公主往後看了又看,卻不見畫骨先生和宋軼的身影。這架子擺得可真大。
“畫骨先生和宋先生可在?”
李宓引他們入內,只道:“畫骨先生正與太宰大人在麒麟臺,宋先生在花園。”
武威公主沒說什麼,李宓直接將他們往花園領。
宋軼在紫藤花樹下畫畫,時不時擡頭瞥薛濤一眼,自從這個傢伙回來,孫朝紅便沒敢現身過,唯一的一次現身還是一個月前的樣子,差點被薛濤野獸般的直覺給捕獲,幸好她們機智,孫朝紅跑得快,雖然薛濤沒看見人,卻自此,只要劉煜不在身邊,他便會像防隨時會出牆的紅杏一樣防着她。
那小眼神別提多犀利深邃了,就差在她臉上打上個閒人勿近的標籤,免得有心人惦記。
李宓一出現,薛濤便第一時間發現獵物,一個是武威公主,一看就不是個良善的女人,一個是沮渠牧,瞎子也看得出他對他家宋先生有特別的心思。
薛濤立刻全身警戒,乃至於李宓靠近時都被他的氣勢撩得汗毛倒豎,不得不側目看了這隻最忠誠的守護獸一眼。
果然武威公主和沮渠牧靠近時,薛濤直挺挺地攔住了他們的去路,當時打頭的武威公主離宋軼至少有三丈。
宋軼一下尷尬了,訕笑起身,叫薛濤退下,薛濤腳還在原地磨蹭了一下,似在考慮這個命令有沒有執行的必要。好不容易退下了,卻跟粘在宋軼身上一般,死活只肯離她兩尺遠,宋軼各種絆腳,偏偏臉上還得擺上無懈可擊的笑,應付武威公主。
武威公主臉上僵了又僵,將那股子火氣壓了又壓,她可清楚記得宋軼剛到北魏時是如何“低聲下氣”來應徵她的畫師,這轉眼就趾高氣揚,把自己捧上天了,就算父皇再厚待你們,你們也得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終歸不過賤民而已,還真能騎到貴族頭上去了?
武威公主冷哼了一聲,不跟這些賤民一般見識,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如今要見宋先生和畫骨先生一面還真是不容易啊!”
面對武威公主的嘲諷,宋軼全當沒看見沒聽見,笑眯眯地問道:“武威公主親臨,可是有要事?”
武威公主看着她那張臉,眼睛眯了又眯,她記得,這張臉是被她毀了的,怎麼現在暴露在外面的皮肉又白又嫩,完美無瑕?
她忍不住看了沮渠牧一眼,視線還未照到他臉上,他已經轉過頭來,扶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像是在安撫一個孩子,那細心呵護模樣,瞬間安撫了她暴躁憤懣的心。
沮渠牧對李宓說道:“公主身嬌體弱,可否坐下說話?”
紫藤花樹下就宋軼的琴臺和畫桌,李宓引着一行人去那頭的亭子坐下,綠竹環繞,清雅乾淨,徐徐春風送來竹葉的清香,沁人心脾。
武威公主率先落座,宋軼想也沒想,在她對面坐下。武威公主看了一眼,自己還未賜坐,這個人未免太張狂。
宋軼眯起狐狸眼道:“這不是麒麟臺,沒那麼多規矩,公主不用客氣,就當是自己家一樣。”儼然一副主人待客人的姿態。
武威公主臉色又僵了僵,這意思是,若是麒麟臺,本公主還得遵守你們的規矩?
宋軼閒散地支起下頜,饒有興致地欣賞着這個曾經對自己下藥的武威公主臉色轉變,實在受用得很。
沮渠牧眼角餘光幾乎全落在她身上,以弱敵強,需要的不僅是智慧,還有膽識、氣魄,別看只是小小一個舉動,能激怒對方,卻又讓對方無法還擊只能幹忍着,這真不是件簡單的事兒,考驗的是對形勢和人心的拿捏。
李宓親自洗手煮茶,招待貴客。
武威公主讓自己的情緒緩了緩,“此次我來,便是想聽聽畫骨先生和宋先生對北涼二皇子沮渠牧的看法。”
沮渠牧就在旁邊,這個說法便顯得意有所指,宋軼不蠢,轉頭看沮渠牧,親切地問道:“阿牧對《驚華錄》也有興趣?”
一聲阿牧喊出來,武威公主炸了毛,李宓掉了一地雞皮疙瘩,沮渠牧卻聽得有點癡迷,這個女人果然夠膽量啊,眼中便透漏出那麼一點不多不少剛好能被武威公主辨識出來的讚歎。
小濤濤暗暗在自己的小黑賬上記下一筆,一定要將這件事告訴他家王爺,不能讓隨便一個男人就給他戴了綠帽子。
不待武威公主施展淫威,宋軼直接看向武威公主說道:“我與阿牧是至交好友,但這《驚華錄》,卻的確不是我能夠隨便決定的,還得對阿牧的功過才幹人品評定一番。”
這公事公辦的口氣,讓武威公主剛要噴出來的怒火星子又被壓了下去。
“你說,要如何評定?”
“這就需要北涼的一些資料了。據我所知,阿牧雖然有帶兵出征,也立下過不少戰功,卻從來沒有被任命爲主將,所有功勳都是落在大皇子沮渠摩身上的。阿牧雖然也有委任官職,甚至下派到地方封王,但地方偏僻,政績難顯,無法從正規的史料地誌記載中得到彰顯。所以,我需要這些無法獲取的資料,再應證確鑿無疑之後,才能做出評定。”
一般高位的人都有護短的毛病,武威公主聽得這些,更替沮渠牧感到委屈和不值,更想幫他登上皇位,將沮渠摩踩在腳下。
此刻她覺得自己將一輩子的隱忍都榨出來,就爲了不對宋軼這隻狐狸精發火,在被挑釁了之後,還不得不扯着嘴角賠笑道:“既是如此,便有勞宋先生了。”
“公主殿下客氣,挑選天下賢良乃是漱玉齋本分。”
這話,還算中聽。
宋軼要引沮渠牧去那邊竹屋書齋記錄資料,武威公主留在這邊,這個位置正好可以將那邊看個清楚明白,李宓便留下招待她,一杯茶剛捧上,宋軼正要離席,看到那盞茶,又坐了回來,笑眯眯地看着武威公主,道:“公主殿下可知道姚瓊是如何認罪的嗎?”
武威公主茶已入手,卻不能喝,應道:“不是他冒充佛狸哥哥刺殺丘穆林爾融,中了帶毒的劍,全身潰爛無法治癒,這才暴露了罪行,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因爲從頭到尾根本沒什麼劍上有毒,不過是他後來中了毒而已,要不然,漱玉齋的畫本如何能起效用?”
武威公主當即一抖。
“哎呀,公主不會信了吧?其實我只是開玩笑的!”
尼瑪!
“在下不才,但對下毒還是有點研究,下毒也是門技術活兒,不但要讓對方中毒,還要讓任何人都看不出來這跟你有干係,這纔是上上之選。公主殿下覺得呢?”
這回武威公主連嘴脣都紫了,那盞茶哪裡還敢喝,默默地放在桌上,卻不知道自己的手抖得潑出了茶水,燙着了她這金枝玉葉的手,她都沒意識到。
“宋先生說的極是。”武威公主的嘴都僵了,牙縫裡磨出的字都有些不清晰。
宋軼滿意地點點頭,笑眯眯地說道:“漱玉齋新請了廚子,糕點飯菜都不錯,我與阿牧花費的時間會長一點,公主殿下千萬不要客氣。”
於是,宋軼跟沮渠牧談論了一日,武威公主沒敢喝一滴水,沒敢吃一塊糕點,人幾乎要餓暈過去,可她不知道那根筋擰了,偏偏不走,就要這樣熬着,彷彿她一走,就像是認了輸。
這好不容易事情結束,沮渠牧可以離開了,武威公主覺得自己的眼睛都有點發花。宋軼殷勤地送他們出門,出門時又道了一句,“忘了說了,姚瓊是在自己家裡中毒的,嘖嘖,這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即便是他將姚府建成皇城那樣的銅牆鐵壁恐怕也是擋不住的……”
武威公主上車時腿有點軟,小腿兒打着顫,冷汗撲簌簌直下。沮渠牧貼心地摟住她的腰,輕輕拍拍她的脊背以示安撫,眼睛卻看了宋軼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帶着笑的,但感覺到武威公主擡頭,他瞬間轉頭,迎上武威公主,溫柔又纏綿,那一剎那,武威公主感到無比的安全可靠——這個人看似冷漠,但卻懂得她的擔憂和害怕,有夫如此,夫復何求?
但,這並沒有讓她安心地在宮裡吃飯睡覺,至少三天之內,武威公主對入口甚至使用的東西都有神經質的懷疑。甚至最後直接招沮渠牧入宮,陪侍左右,才讓她漸漸安下心來。
宋軼覺得自己簡直成了沮渠牧的紅娘,讓這個傢伙得了天大的便宜。
劉煜則表示,阿牧這個稱呼別讓他聽到第二遍。
當日沮渠牧回到館舍,沮渠摩的侍妾李氏早已等候在此,遠遠便見那頭廊下站着的妖嬈身影,水蛇腰身,扭腰擺臀,盈盈而來,千般風情,萬種嫵媚,就在這一搖一擺之間,當真是個尤物。
李氏在沮渠牧面前柔柔一拜,弱柳扶風的身姿,彷彿不扶她一把她就會立馬摔倒一般。沮渠牧看着那節腰身,手感跟宋軼最是接近的腰身,人卻有天壤之別,低賤下流,靠牀榻上的本事上位。
他原本不覺得女子這般有什麼不對,畢竟,世間女子十有□□是靠這些他認爲下三濫的手段爭寵的,可自從認識宋軼後,他再也無法直視這種行爲。
“沮渠摩叫你來的?”
李氏盈盈水眸擡起,眼中有些幽怨,露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奴、奴家想您了。”
沮渠牧打量着她,李氏低頭垂眸,也偷偷挑眼打量着這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她不是沒有自尊,不是甘願被沮渠摩利用來利用去,可又有什麼辦法,她的性命就如螻蟻,隨便一個人就能捏死她,她只能死抱着男人不放,這是她認爲最合適的手段。委曲求全什麼的,在她這樣的身份上壓根算不上事,時間長了,反而學會了在這其中尋求到享受,何況,讓她勾引的男人還是她一直愛慕着的人,何樂而不爲?
因爲這個男人而死,比起死在那些歪瓜劣棗手裡幸福多了,不是麼?
李氏擡眸,笑容嫵媚了幾分。
沮渠牧道:“這回沮渠摩該是想要我的性命吧?你若還幫他,我保證,不出三日我會讓你死得神不知鬼不覺,但你若願意棄暗投明,待他日我成事,我不但還你自由身,還給你土地和奴隸,如果你不願意自由,當然也可以成爲沮渠摩的正室皇子妃,有個名頭,即便他不在了,你也可以享盡榮華富貴!”
從來掙扎在生死邊緣的李氏,從來不知道還有這樣的出路,眼睛都瞪圓了。
“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
“不用三天!我信你!”那一剎那李氏的脊樑骨挺直了,那些個柔媚做作蕩然無存,剩得的是對曙光的嚮往和渴望。
沮渠牧心頭驀地一動,即便是低賤如她,也有爲了嚮往的東西不顧一切的魄力,他果然不該小看女人的!
“好!我今日對你的承諾,他日定會兌現!”
歷史轉動的齒輪,終於輾軋到北涼,北涼的格局,從這一刻起,徹底改變。
作者有話要說: 我決定把昨天的話刪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