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正值夏時,正值那薰風初動,梅雨絲絲,好光景:冉冉綠陰密,風輕燕引雛。新荷翻沼面,修竹漸扶蘇。芳草連天碧,山花遍地鋪。可淺府行舟水榭裡卻氣氛沉重,三張臉,同樣地難看。
“如玉,整個觀春樓……你都找過了?”淺勝舟手指輕叩桌面,如墨的長眉斂出點點憂色。
溫如玉點了點頭,半響,他面上忽然閃過一絲疑惑,“除了……那間房。”
“那我們還等什麼,趕快去看看吶!”陸子卿一下子站起身來,擡腳正要往外走,卻被如玉一把拉住了,“你知道是哪間房麼?”
陸子卿一怔,“管他哪間房呢,我一間一間挨着搜總不會落下吧。”
三人來到觀春樓,卻遍尋不着,當老鴇告知那間房的客人天一亮就不見人影時,不由得齊齊愣住了。
走了?淺勝舟面露色沉沉,天未亮能走哪兒去?除了青樓勾欄以及驛站整夜營業以外,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
須知,城內歷來有宵禁,過了時辰或過早在城內亂晃,輕者笞打數十,重者論以賊盜處之,決不輕饒,當然……除了行事肆意桀驁的江湖中人。而且,輕功可以達到翻越城牆的江湖人,江湖上也是數的清的。
難道,她被那人擄走了?
“敏軒,我擔心是……”
臨河城,祥和客棧。
“爺。”蕭木站在歐陽雲帆身後,聲音有些踟躕,“您當真沒看出來?”
歐陽雲帆悠然揚脣,清冷如月的面龐上盡是柔和的清輝。世間少有人得到上蒼最不吝的眷顧,他們總是能輕易的讓站在他們面前的人自慚形穢。
他目光移到躺在榻上的人,輕輕一嘆,“守山,我何曾騙過你?”
這竟是真的?守山大吃一驚,他臉上的神色已經不能由震驚來形容。爺通奇門,善歧黃,就算是天下當之無愧的杏林高手到得爺面前,那也是關公門前耍大刀,怎會辨不出此人是男是女?
況且,他雖懂得不多,卻知人的性別做不了假,無論是面容的改變或氣質的差異使人模樣大變,但男女脈象的區別,始終大相庭徑。
“爺,您
金絲診脈……毫無結果?”守山難以置信。
歐陽雲帆淡淡一笑,“我雖不能確定她是男是女,但至少對她的身體略知一二。他氣虛體弱,寒氣鬱結於心,如今隱隱遍及全身經脈,怕是命不久矣……不過,自她的氣色來看,還算不錯。”他略略一頓,繼而眸光一凝,“拿赤陽丹來。”
守山大驚失色,“爺,不可!”他一聲驚呼,但目光觸及自家爺溫和的眸光,他的聲音又不由地小了下去,帶着幾分遲疑幾分堅持,“爺……”
這赤陽丹有多貴重,全天下恐怕都找不出五顆來,豈能如此隨意贈人?這丹藥煉製極其不易,是用一顆少一顆是靈丹妙藥啊!
“哦?”歐陽雲帆饒有興趣的看向急得眼睛都紅了的守山,將身體往椅背上一靠,眉色清冷,“那便拿烈火焚心來吧。”
守山聞言,整個人頓時呆住了。這一驚非同小可,他瞪着雙眼驚訝得語氣都結巴了,情急之下他顧不得許多,“爺……你說什麼?”
歐陽雲帆好整以暇地看着守山心中天人交戰,“我說,拿烈火焚心給她服下。”
“爺……”守山臉上又是爲難又是憂慮,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爺,依守山看,此人並非大奸大惡之徒……”高大的身影站在歐陽雲帆面前,深深地垂着頭,頓時變做長輩前認錯的小孩。
他甚至不敢擡頭看爺的眼睛。在他心中,爺做的事永遠是正確的,爺說的話半分不容置疑,而今日,他……守山轉身找出一隻棕褐色的細頸小瓶,幾步走向牀榻。
爺做事自有爺的道理,他想,自己向來見識淺薄,蠢笨呆傻,只空有一身力氣,或許爺早就看出此人包藏禍心,將來必爲大禍,先下手以斬草除根呢。
守山定了定神兒,強迫自己露出憤怒的目光,將藥丸給易隨安服下。可是,無論他怎麼看,榻上那人眉目精緻,神情安詳,脣邊帶笑,不諳世事的臉上滿是令人舒適的童真,怎麼看也不像惡人吶。
守山越看越心虛,忍不住別開了目光。只是目光觸及那萬分熟悉的人影,他挺了挺胸膛,霎時覺得自己又有了勇氣。
歐陽雲帆瞧着守山分外糾結的臉,終
是輕輕一笑。他輕盈揚手,腕間的金絲電光石火間準確地繞上易隨安的脈搏。
“她寒氣入心,赤陽丹藥效終究不如修羅宮的烈火焚心。以毒攻毒看似兵行險招,我卻有七分把握,絕不會傷及性命。守山,你過來助她催發藥效。”
一聽此言,守山即便是再傻,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兩步走上前,滿心羞愧,漲紅了一張臉,將易隨安扶坐起來,雙掌抵上她後心,“爺,守山愚笨,情急之下竟錯怪了爺。爺行事磊落坦蕩,向來只會治病救人,守山……”
歐陽雲帆搖頭阻住他的話,“我救她並非半點私心也無。”
“爺?”守山驚詫。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我並不如守山所想那樣,無慾無求。”見守山不甚明白,他兀自嘆息,“要想撿回這條性命,她需得付出一定代價,而我,只是先表達我的誠意,僅此而已。”
守山一臉茫然,他還是沒聽懂。
次日,守山奉命去藥鋪給易隨安抓些補血和止痛的藥回來。昨日剛服下烈火焚心不久,她突然面如火燒痛苦萬分,像是陷入一場夢魘,片刻之後又彷彿脫出險境後的安然。
直到吐了一回血,才氣息漸穩,面容更加鮮活,眉間氤氳的靈氣連守山這個腦部線條粗狂的大男人也感覺到了,卻依舊昏迷不醒。
“守山,有事便說。”守山的臉向來藏不住事情,歐陽雲帆心中感嘆。單純如他,能讓他面露不快的只有跟自己相關的事情,只是,到底守山看到或着,聽到了什麼?
守山端着藥碗覺得不便,乾脆將之置於桌上,這纔不忿地道,“爺,有人在臨河城撘擂比武,懸賞武道高人數百,意欲聯手闖陣。守山打聽過了,設下擂臺的是江南顧家,想來幕後指使就是當朝一品大員,丞相歐陽盛天了。爺說了不治便是不治,這些人竟想着強闖……”
歐陽雲帆臉色未變,甚至有些優哉遊哉的味道,“守山認爲他們闖得過?”
守山老實地搖頭。
“可是……”守山心裡還是有些不爽。
那倒也是,人家都打上門了,即便是傷不到人,傷到花花草草,那也不好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