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廬老爺給的錦囊回到村裡小屋的時候,日頭剛過午時。即使被金燦燦的陽光攏住全身,易隨安的腳步也輕快不起來。
那天‘豺狼’公子領着一幫子凶神惡煞的家丁在醫館一番肆意拳打腳踢,砸桌掀椅,臨了還餘興未了,隨便扯出一張紙在上面鬼畫桃符,畫完之後將人攆出醫館,然後將紙拍在門上,說是封了醫館,放了狠話得意地冷笑着揚長而去。
當時易隨安沒把這個當回事,等那豺狼走了以後,她起身就要把那貼在門上的紙扯下來。紙貼上扯下來就成了,難不成真不進去住了?醫館裡就一間狹窄的單間,徐郎中除了這兒根本就沒地兒住啊。
就在她即將把門上那礙眼的紙張揭下來時,一個貌似在旁邊注意了很久的中年婦人急忙跑上來拽住了她的手,“哎呀,易小哥兒,這封條你可不能揭呀!”
這婦人是醫館的常客了,前幾天她每天都帶着一個長着小虎牙的可愛男孩福生來找徐郎中好幾次。她記得,小男孩挺乖巧的,大大的眼睛裡滿是不諳世事的碎光。
說起這土霸王,臨河城十里八鄉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除了初來乍到的易隨安。幾年前他花錢捐了個千戶,後靠武力讓縣太爺認他爲乾兒子,又得慶州知府大人青睞,成了他的幹外甥。你可別小瞧這‘幹’字,加上它可就跟親的差不多,甚至,比親的還親。利益關係,在某些時候比血緣關係更值得信賴。
因着這些認下的乾親和捐下的官職,豺狼在臨河城爲所欲爲,整天不務正業,和結交的一幫狐朋狗友,整日吃喝嫖賭,遊手好閒,弄拳使棒,無所不好,與一羣幫閒無賴*樂無度。
除了少數需要顧忌的人,對於看不順眼的人,他一向是想怎麼整就怎麼整,易隨安,他完全沒有看在眼裡。一個不知道哪兒來的小子,他可以慢慢跟她玩。因爲,在臨河城,沒人敢懷疑出自他手的禁條跟縣太爺頒下的禁令有什麼兩樣。這裡的所有人都知道,惹誰也不能惹他這尊大爺。
從大清早走到現
在,離開時吃的鹹菜饅頭早就隨着胃液一同進入了消化系統,所剩無幾了。易隨安摸着癟下去的肚子輕輕叩響小木門,裡面傳來子虞溫厚的語聲,“福嬸嗎?門沒關,進來吧?”
“是我。”易隨安垂下眼眸,低聲回答道。
“敏之?”徐郎中微訝的聲音響起,接着是起身時被子的窸窣聲,“這小子怎麼回來了?”
“對不起。”聽到這句話,易隨安推開門,低下頭等着徐郎中的詰問。她一開始就打定注意要回來,順了自己的心意是沒錯,卻可能再次牽累到無辜的他們,他們有怨言也是應該的。
“回來纔對嘛。”徐郎中被推撞時閃了腰,傷得不輕,見易隨安進來撐起來的身子又躺下去,“還以爲你膽子大到敢隨便跟一個陌生人走,年輕人就是有些不知死活的冒險精神……這世道亂呢,走出去還不知道走不走得回來。”他瞥了她一眼,“幸好,懸崖勒馬,爲時不晚。”
徐廣流爲保護好不容易從山裡採出來藥草被揍到一條腿骨折,躺在牀上動彈不得,“小易,你渴不渴?水就在那邊,抱歉……我現在不能動。”
“子虞,我不渴。你傷得很重,不要亂動。”易隨安連走幾步按住費力撐起身體的徐廣流。
徐廣流邊躺下邊問,“你走了很久吧?有沒有餓?”恰在這時,易隨安安分了很久的肚子發出一聲抗議,徐廣流嘴角一彎,“福嬸一會兒就會給我們送吃的來,你再等等。”
“嗯。”易隨安不由得也笑了。
福嬸的手藝不錯,自從徐郎中搬到子虞的小木屋,她就到福嬸家住了兩天,直到豺狼又叫人來找茬。幸好福嬸跟豺狼還有點不知追溯到什麼年月的遠方親戚關係,不然就不會只是跟她過不去,而是在福嬸家大鬧一場。也只有福嬸,還敢在這個時候送飯菜過來。
福嬸這個人挺愛笑的,連帶着福生也愛笑。那日豺狼封了醫館後看她還能動,便叫她守在醫館門口,說是如果封條掉下來,就打她一百下,還讓狗腿子盯着她
,若果不是福嬸叫人來幫忙將動彈不得的兩人送回小木屋,又借福生的病叫走了她,恐怕她一個衝動之後,又要到閻王爺處報到了。
雖然豺狼給他的窮親戚幾分薄面,但終究是看易隨安不順眼,派人把她從福嬸家裡拖出來,要不是那廬老爺恰巧路過,她此刻已經是孤魂野鬼了。
汗~她怎麼覺得,要想在這裡好好活下去,真是不容易啊!
“你身上的傷……還痛嗎?”福嬸還沒來,徐廣流便關心起易隨安身上的傷來。
“不痛了。”被兜頭亂揍怎麼會不痛,身上現在還青一塊紫一塊的呢。要不是她躲得快,又不像他們一樣顧忌這草藥,躺在牀上不能動彈的傷員就是三個了。
徐郎中聽罷,鼻子裡飄出一聲輕哼,“敏之這混小子機靈着吶,盡往草藥架子下面躲,閃得也快,身上的傷可比你我少多了。”
易隨安聽出他語氣中難掩的心痛,臉上頓時有些赧然,“當時誰還想那麼多……”
就在易隨安恨不得找出一條地縫鑽進去的時候,大救星福嬸提了個籃子進來了。徐郎中心疼草藥她知道,可是,她也不是故意的嘛。
“咦?易小哥兒?”福嬸將竹籃放在一張小几子上,然後衝易隨安一笑,“易小哥兒回來了,今晚還是到我家住吧。福生可念着你呢。”
“是麼?”易隨安回以一笑,“福嬸,我可能,又得麻煩你了。”
“唉,說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呢,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有事兒的時候搭把手,也是應該的。況且,福生的病,日後還要徐郎中幫忙治治才行。”福嬸笑眯眯地將籃子上搭着的布靳掀開,端出一小碟鹹菜,一小碟青菜,兩塊玉米烙餅來,與易隨安一起將午飯端給躺着的徐郎中和徐廣流,“待會兒你跟我一起回去吃吧,不知道你在,帶的不夠呢。”
“哎!”易隨安歡喜地應了一聲,眼睛裡卻閃出淚花來,模糊了視線。她連忙低頭掩住溼潤的眼眶,一邊回答着福嬸的寒暄,一邊跟着福嬸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