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昊竹面色凝重。沒有兇器只有傷口,他並不陌生。元順和小風安靜的盯着神態尊貴的男子。
林昊竹淡然一笑,說:“比元順的神古更現實些。這會是個漫長的故事。”
元順接口:“一個你並不願意打交道的故事。”
小風扶着元順側臥,在她身旁墊好被褥。林昊竹掃了一眼,迅速轉過臉,對着小風說:
“在帝國的西北,天寒地凍,冰封雪嶺,萬年不化。那裡有一個神秘的部落叫羅羅,沒有人知道當初他們祖輩是如何到達的,甚至幾乎沒有人今天去過羅羅族。”
林昊竹一低頭,元順笑吟吟的瞅着自己。沉思一下,說:“是,我去過羅羅族。”
小風提醒說:“夫人,現在不是你和老爺猜謎語的時候。你讓老爺痛快說完。”
元順撅撅小嘴,表示同意,乖乖的挨着小風躺倒,一雙明眸隨着林昊竹輕輕轉動的茶盞。她不知道,這個無意的動作讓男人心中揪了一下,茶水漾了些許出來。
“羅羅人部族人口稀少,耐寒苦戰,在窮荒存續不知多少年。他們擁有一種奇特的武器就叫寒玉粹。實際上是採集冷凍千萬年的寒冰做成兵器,多爲匕首,堅硬無比,鋒利無比。重量很輕,便於攜帶。”
林昊竹停頓一下,不情願的說:“羅羅人確實已經參與到我們帝國的內部爭鬥。”
小風問:“那您怎麼斷定是羅羅人的介入呢?”
元順點點頭:“您是說,瘋馬案和今夜的刺客都與高羅人有關嗎?”
林昊竹指指地上的血,低聲說:“就在那,地上,寒玉碎,已經和血融化在一起。它的奇特之處就在於質地堅硬和銅鐵不相上下,但是遇到鮮血就會融化。”
“寒玉碎有一個別名,叫花下死。”
說到這兒,林昊竹有一些後悔,住口不言。
小風歪着可愛的小腦袋,認真思考。
“爲什麼叫花下死?”元順已經問出了聲,她的問題總是那麼及時,及時的不想回答的那種。
林昊竹裝作沒聽見,站起身。
背後元順清亮的說:“我記得有一句話叫,寧可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是那個花下死嗎?”
小風已經反應過來,看着元順天真呆萌的喋喋不休追問,自己的臉先紅了,趕緊阻止:
“住口,這不是一個姑娘該說的。”
元順緊盯着小風,追着問:“這是不好的話麼?爲什麼姑娘不該說?爲什麼這不好的話你們兩個懂,我不懂?”
追命三連問,問的小風頭暈眼花,問的林昊竹後悔不已。
兩個人都不理元順。
元順並不傻,稍微一想。大概明白其中的緣由,沒來由臉紅了,訕訕的低下頭不說話。
林昊竹適時的解決了眼前的困局尷尬,他說:“這也是上一次發瘋的烈馬死亡的原因,死於寒玉粹匕首之下。”
“而且四個方向同時發射,力道角度恰如其分。說明高手已經入局參戰。”
小風不由倒吸一口氣,這是出京前未曾想到過的,竟然有帝國外部勢力的介入。
這一次林昊竹認真的端詳着元順,問:“上一次你是怎麼幫着小風撿了一條命?”
元順吃驚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問:“你知道我幫了小風,你還,還動手打我?打得我起不了牀?”
林昊竹點頭,明確的“嗯”一聲。
元順又急又氣,一巴掌把枕頭撥拉到一邊,聲音高了許多:“你也未免太欺負人了?對於救命恩人不報恩就算了,還行兇,天底下有你這樣做事的嗎?”
小風一直知道自己上次在茶鋪中就應該死,但是莫名其妙活了下來。原來老爺早知道是元順救人。她也糊塗了。
元順完全沒有居功自傲的意思,可是這頓毒打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一時按捺不住,出聲指責。
下一秒元順就後悔了。因爲年輕男人又是那副招人厭煩的倨傲臉,滿面冰霜,居高臨下,俯視着,元順不敢再激怒對方。
花瓣姑娘結結巴巴的說:
“大概計算一下匕首和烈馬的運行時間。烈馬衝到眼前,我在小蜜蜂膝蓋彎踢一下,她就勢倒地,瘋馬承受了四個方向匕首,小蜜蜂就沒事了。”
老老實實回答了林昊竹剛纔的問題,眼淚滴滴答答的流,說到最後幾個字,泣不成聲。
小風聽的目瞪口呆,嘴張的大大的。
元順輕飄飄的說出這番話,覺得稀鬆平常。
小風轉過臉,看着老爺,滿臉寫滿驚訝。是想說:“元順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有這番定力,有這番心思,有這番能力。”
林昊竹迎着小風,解釋她的疑惑,說:“你也不要奇怪。有這樣一種人,出手太快。所以通常人們覺得快,在她眼中就是慢的了,可以足夠時間充分的考慮計算。。”
元順點頭,眼淚掉在衣襟,表示認可林昊竹的話。
小風心疼的摟住元順,輕撫她的後背,順順氣。索性疑心移到了老爺身上:我怎麼就沒有聽說過元順有這樣的一種功夫?甚至沒有聽說人可以練到這種匪夷所思的快。
“老爺,你也這麼快嗎?”小風終於問出了口。
元順哇的一聲哭出來:“他更快。”花瓣姑娘都要委屈死了,明明林昊竹在現場可以出手救人,偏不出手;自己救了人還被痛打。
“是你見過最快的嗎?”真沒想到林昊竹有此一問。
元順愣住了,擡起臉。她是不用脂粉的,淚水溼了臉頰,粉嫩瑩潤,光潔至極。問:“你這話什麼意思?”她有些摸不着頭腦。
小風想起了世仇的事情,剛想岔開話頭,元順已經說話了:“說你最快,我覺得未必。”水晶一樣亮亮的眼眸轉轉。
小風不容她多想,指着地上的屍體說:“該處理他了。”
“埋到哪裡?”小風問元順。
“埋到榆樹下,榆樹招鬼。”元順馬上被新鮮的事情吸引,說完話,膽怯的偷望一眼林昊竹,覺得自己有些唐突了。
“你們兩個讓開。”林昊竹親自動手,很輕鬆的把屍體拎到外邊,埋在榆樹下。
“這種事情是不能讓小姑娘動手的。”小風讚歎的說,跟前跟後打下手,“老爺你真能幹。”
元順嘟嘟嘴:“當得了大官,埋得了死人。”等了片刻,又補充:“我是在嘲諷,不是真表揚,不用搞錯了。”
小風搖搖頭,嘀咕:“什麼人都有。”
林昊竹裝着沒聽見,很利索的把事情處理完畢。
小風擔心問老爺:“羅羅人會不會發現刺客沒有回去?”
“會。”
“他們會不會來尋仇?”
“恭候。”
小風處理着屋子的地面,刻意把老爺和元順隔開。偷看兩人別過臉,誰也不理睬誰,忍不住抿嘴笑了。
元順哼哼唧唧,拽着小風不鬆手:“好人小蜜蜂,地上死過人,我害怕。”
小風怎麼勸都沒用,爲難的看向老爺:“老爺,今天晚上怎麼辦?”
老爺根本沒理。元順堅持不鬆手。
小風實在沒法子,硬着頭皮說:
“這樣好不好?從今天晚上開始,你和我們一起睡在牀上。要是你實在不願意,就把隔壁收拾出來。你還睡在那邊。”
“我害怕。”元順只有這一句話,說着說着眼淚又下來了。
“小風睡中間,你睡在裡面。”林昊竹吩咐,話說給兩個女眷。
元順伸手比了一個“六”字,點點頭,表示這6天還可以接受同牀的安排。
牀鋪的厚實溫暖,小風一動不敢動,夾在主君主母之間。元順小心翼翼,怕觸痛傷口。
林昊竹終於說了一句話:“你不是一個普通女子,魚鱗刀陣和瘋馬案件,你可以。”
小風滿懷欣喜的看着老爺,明白老爺是向元順解釋。
元順乾脆掙扎着把臉轉過去,給男人一個脊背。說:“我是普通女子,我不可以。”惹的小風連連拽她的衣袖。
等到事情都安排妥當,小風又拿出那張信紙,嘟囔着:“明明死又不死,什麼意思嗎?”
“好人小蜜蜂,有見地,真知灼見,每次話都能說到關鍵處。”元順讚不絕口,目的是誇小風打擊林昊竹。
只是這點小心思被男人看穿,換來冷冷哼一聲。
被表揚總是件好事兒,只是小風有點糊塗:“我又說出什麼真知灼見了。”
“不死。”元順回答兩個字。小風如墜五里雲霧,不住聲問:“說清楚點,不許說一句藏兩句的。”
林昊竹舒舒服服仰面躺着,肢體放鬆,女孩子淡淡體香如有如無。
聽到“不死”兩個字,他人未動,腦筋迅速轉動起來:信的內容是一個字,奇怪的寫法實際表明“不死”相反的意思。自己的身份早被對方掌握,那麼廷尉府出手,誰是必死之人!怪信是討饒,還是虛晃一槍?
林昊竹坐起身,拿起了信紙,驗看琢磨。的確,元順的隨口兩個字“不死”提供新的思考角度。
小風奉承小夫人:“順夫人,你聰明絕頂,看問題眼光獨到。再說點新鮮的。”被子底下輕輕碰了老爺的腿一下。
林昊竹明白她的意思:不要再惹元順哭。
元順搖搖頭,說:“你不必這樣誇我。我什麼都看不出來,看出來也不說。說不說都沒有好結果。”這是使小性子了。
小風無奈,想給她掖掖被子,沒成想老爺一把掀開被子,把元順徑直拎起來。
小風花容失色,拼命扯住老爺手肘。元順瞪大眼睛,盯着老爺。
這一刻,林昊竹有些後悔了。他真不是要嚇唬元順,自己的身份地位也不容許和一個小姑娘鬥氣,就是想都沒想一伸手,結果穿着水紅小衣的粉嫩元順,盡在咫尺。
尷尬在於,還不敢放手,元順如果跌坐在牀上,肯定會碰到傷口。只好輕輕放下,擺好,儘量不觸及腰部以下的傷。
元順先說話,說的是公事:“這個“死”要豎起來看豎起來想。死字的一邊是匕首的匕,也是比拼的比的一半;這邊是一個歹,凡是構字用歹作偏旁,都與死亡相關。”元順用細細的手指指點着說。
林昊竹悶聲不語,不謀而合。
小風簡直崇拜至極:“聰明小夫人,你太厲害了。如果正如你所說。那麼這個人是用這封信向我們示好,表示不要動用匕首兵器不求死,不打算與我們作對。”
元順悶聲悶氣說:“大概吧。我要睡了。”
三個人又重新躺好,林昊竹心裡一直在想:那個人是誰呢?
小風低低說:“首先排除的是慄旬捕頭。不會是他,他在這之前已經與我們結盟,完全不必做此一套。”
“但也未必,他會把簡單的事情弄複雜。讓我們以爲有好多的對手。”小風又否定了自己的看法。
元順驚異的半坐起身,看看他們兩人,沒想到碰到傷口,疼的“誒呦”一聲。心想:這麼多心思呀。
林昊竹悠悠的說:“聽其言,觀其行。我總覺得慄旬捕頭沒有對我說出全部的真話。”
“他爲什麼不和弟弟相認?有什麼值得忌諱的?情理不通。”
“我相信路路通一定知道慄旬的真實身份,竟然還能容着他,不合常理。慄旬確實是官府之人,但是憑藉路家的權勢,悄無聲息除掉他也不算是難事。”
“在人頭祭祀的事情上,我總覺得他瞞了些什麼。”
小風記性極好,提醒他:“老爺,你還記得嗎?第一次慄旬捕頭到永泰客棧,本來興致勃勃,您一說古樹和八角觀,突然就走了,我還覺得奇怪呢。”
“廟宇道觀就是用來祭祀神靈的,上一次店小二介紹古樹祭祀許願很靈,方圓幾百裡裡的人都來。”
這樣說着,兩個人都很興奮,線索慢慢串聯起來。
元順被折騰的睡不成,索性半坐起身,不停的擺弄着信封和信紙。
小風問:“你做什麼呢?”
“我一種感覺,一定有什麼訊息被忽略了。你想,一個人希望你放過他,難道他不告訴你他是誰嗎?”
“可是這封信如果萬一被別人截獲,不是自己暴露了嗎?”小風輕輕朝外面努努嘴,又指指彼此。
自從他們住進永泰客棧,已經置於別人的監視之下。
“有了,你們看。”元順有了新的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