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璐按照與舒芸約定的時間，已經快到工地了：繞過最後一個山腳，前面已經看到工地的大門。這時卻收到舒芸的短信，說是她手機沒電了，要他們返回前面一個山腳爬上去，她就在半山腰等着他們。
肖璐想，舒芸真是懂得養生，工作間隙還忘不了健身，難怪保養得那麼好。今天天氣還真不錯，藍天白雲的，風也不大，爬山倒真是個好主意。
她對專心開車的警官說，“小沈，咱們掉頭吧。他們在剛纔過彎的那個山上看風景，在半山腰等着我們呢。”
“嘿……瞧人家女強人，咱們啥時候還有上門做筆錄外加登山陪看風景的服務了？真是……”略有點白胖的小沈不滿地嘟囔着，一邊踩剎車、打方向。
肖璐笑了笑，沒答話。陸洋得知舒芸昨天剛從香港回來，就按他答應賈靜鬆的，派小沈抓緊時間約了她，對柯瀾他們年前年後的情況做個瞭解。肖璐則是賈靜鬆派過去的，名義上是搭小沈的便車來看看舒芸這個剛認識的朋友，順便散散心，而實際上也是爲了讓肖璐多多接觸柯瀾周圍的人，以後可以讓他對案子的情況多瞭解一些。小沈得知有美女陪同，高興得不知所以。
理論上講，肖璐一個月的休假纔剛剛開始。但星期一下午，賈靜鬆就找她去談話了，告訴她說，那份調令還是有效的，問她是不是願意重新考慮一下調動的事情。想到綁架事件後，交警隊裡自己已經成了別人背後議論的談資。不管人們背後都說了些什麼，她的感覺總是非常不舒服。週一上午去辦休假的時候，依然時不時地感覺到了周遭朝她射來的各種各樣的眼光，所以她很快答應了賈靜鬆，說一個月休假結束後就去安全局上班。
當她詢問將被安排到什麼崗位時，賈靜鬆輕描淡寫地說，“噢，這個麼，我已經替你考慮過了，就去後勤部門好了。相對輕鬆點，比較穩定、沒風險，也不用接觸核心機密，不影響個人生活。就是可能缺少點挑戰性，不過你也可以發展一點個人的興趣愛好。怎麼樣？”
經歷了兩次幾乎送命的險惡情景，肖璐立刻答應了賈靜鬆的安排。
隨後賈靜鬆又給她佈置了一個任務，希望她能跟柯瀾保持接觸，瞭解對方的動態，有情況要及時向他直接彙報。他這些話一出口，頓時讓肖璐心頭升起一股強烈的反感。
是的，柯瀾在何英俊的刀下救了她的性命。雖然當時她自己可能因爲麻醉藥的原因有點恍惚，但她在何英俊的眼神中讀出了絕望二字，似乎有一種將被他帶入地獄一般的恐怖感覺。這時，柯瀾出現了，他從高高的沙堆上一躍而下，一腳將何英俊踹倒。火光中，那側身飛躍的瀟灑勁兒，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腦海裡，讓她一輩子都難以忘掉。
而她自己也救過柯瀾。她懷疑是否真有“命運”這樣一種東西，將他倆緊密地扭結在一起。她的確想跟柯瀾保持聯繫，她的確想了解他更多。但不是、絕對不是帶着賈靜鬆剛纔提到的那種目的。現在的感覺，就跟餐桌上剛剛端上來一盤她最喜歡的松子烤魚，香噴噴的、帶着棕色醬汁的質感，正當她伸出筷子的時候，賈靜鬆卻在上面放了一個死蒼蠅，並給她佈置了一個任務：吃吧！
所以肖璐心裡很不以爲然，她以長久的沉默應對。而賈靜鬆看到她不說話，估計利用朋友關係來達到別的目的，她認爲不夠光明正大。他解釋說，“這其實不是個任務。對不起啊，我這人吧，有時候太沉浸在工作裡面了。
唉！”賈靜鬆說着，就拿出一根香菸點燃，吞雲吐霧，把一旁的肖璐嗆得直咳嗽。
“這真的不是任務。這只是個建議。可能連建議也算不上，”賈靜鬆試圖挽回剛纔談話中的疏忽，“我剛纔對你說的，應該算是一個朋友之間的勸告吧。對，就是勸告的意思。你想啊，你說上次他跟你一起吃飯，說施祖光只給了他配方7，現在你知道了，他當時沒跟你說實話，對不對？這次他又說了，還有一些光源技術。我擔心，施祖光給他的不止這些。”
肖璐問，“那你的意思是什麼呢？他到底得到了哪些，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啊。”
“當然，道理是沒錯。人家老子要給兒子什麼禮物，我們操什麼心？但是，你想過嗎，萬一有些技術涉及到國家和社會的安全呢？比方說，某種非法的藥物技術，或者，”賈靜鬆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像是要強調後面的話，“或者，某種武器。萬一橋上發射的那些槍彈是他們那一夥乾的，你不覺得去調查清楚是安全部門的責任嗎？”
“賈老師，那你是不是認爲胡啓蘊或者申屠彰華有這個能力呢？”
“當然不是。申屠雖然兩年前家庭發生了不幸，但從他的檔案看，他從小的成長環境相當不錯，是個好學生。我跟他的學校已經接觸過了，雖然上了高中以後成績有所下滑，但弄個二本恐怕問題不大。他一天到晚除了學校就是家，兩點一線。胡啓蘊的經歷也很單純，他一直在同一個地方做老師直到退休爲止；他的社會關係也很簡單，可能最複雜的關係就算是跟舒芸了，這在我看來根本沒啥。而柯瀾呢，雖然他在學校裡很頑皮，據說逃學打架是家常便飯，成績也不怎麼樣，但也沒做過什麼壞事或者跟社會上的人混，大學畢業也才兩年不到，工作過的單位也算是正規。總之，他們三個都不像是壞人。”
“那就好了呀。放心吧，即使是任何別的朋友，一旦我發現他們要是在做一些違法亂紀的事情，我都會勸告他們的。這，你總可以信任我吧？”肖璐記得當時自己竭力把話說得輕鬆一些，來修補一下剛纔對自己未來上司的上司的質疑。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不好意思啊，我可能是過慮了。”賈靜鬆此時顯得輕鬆隨意，“這我就放心了。我看柯瀾和他那些朋友都是不錯的！其實我是擔心你的安全。柯瀾能把個人安危放在一邊來救你，我覺得這個小夥子還是比較上路的。休假的時候你如果覺得無聊，可以到處轉轉。對了，舒芸過幾天不是從香港回來嗎，陸洋會讓小沈去找她補個筆錄，本來我是要一塊兒去的，不過這種小事你就替我去一下吧，到時候把筆錄給我拿過來就行了。過一陣子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你就去後勤報個道，案子你也就別管了。”
跟賈靜鬆的談話結束，肖璐一身輕鬆地回到家中。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細細地回憶着星期五晚上的每個細節，她想起來了，那時，張迪大喊“假的”，她心裡的的確確閃過一絲絕望，不，與其說絕望，還不如說是對柯瀾的極度失望。不過後面接下來的事情發生得太快了，何英俊揮動着尖刀，柯瀾從上面“飛”了下來。前面這一瞬間的絕望或者失望早就消失了。
柯瀾在元宵節晚上和自己一起吃飯的時候，保證他說的都是真的，那誠懇而坦率的眼神……但事實上他卻有所保留。他還是值得信任的嗎？在他的理解中，這算是誠實嗎？她真的想找他好好問問清楚。還有，上次他請她吃飯，說是爲了謝謝她的救命之恩，那麼這次呢？自己是不是也應該有來有往地請他吃飯呢？陸洋說不會處理柯瀾，這是個好消息，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出來？不知道他槿州老家的父母情況怎麼樣了？
總之，肖璐一閉上眼睛，腦子裡出現的總是柯瀾。她試圖拷問自己的感覺，想弄明白自己是否喜歡上了他。但越想越糊塗。不過她也決定了，她會試着多跟柯瀾接觸，弄清楚自己的感覺。如果真的動了感情……誰知道呢？總之自己現在一點也不排斥他，可他還是離她頭腦中的想象有點距離。在肖璐的夢境裡，他應該身高一米八五、不要那麼壯（肌肉要稍微含蓄一些）、西裝革履、風度翩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是這些天來，她實在無法忘懷柯瀾給她留下的氣息， 當時他衝着她大喊，“往後跑”，他身上散發出一股強烈的汗水氣息，那原始粗狂的男性荷爾蒙氣味，讓她不由自主地深深沉醉其中。
昨天早上，她接到了柯瀾的電話，請她一起吃晚飯，還說，“所有人”都在，不過他沒過多解釋。晚上肖璐進入包廂，一看，好傢伙，一大桌子人，真的是“所有人”都在：柯瀾、胡啓蘊、申屠彰華、舒芸、紀海龍、王長江、陸洋、石堅強、小沈，加上自己代表安全局的，剛好十人。一瞬間，肖璐促狹地想，這還不是“所有人”，還得加上張迪、畢乘風、何英俊，哈。這些在場的，只能算是“自己人”。
這是肖璐這麼多年來跟這麼多人吃飯最開心的一次，甚至大學畢業時候的那次聚餐也遠遠沒有這次熱鬧、不，好像應該說是自由自在，第一次沒人把肖璐看成是某種需要捧在手裡、一不小心就要摔碎的花瓶，第一次沒有在座的任何人想在酒席之間晦澀地向她暗示男女之間交往的企圖。柯瀾似乎有一種魔力，他好像是某種人際關係的粘合劑，無論是一起幹杯也好，兩兩私下交流也好，總是不會冷場，三個小時竟然就像三分鐘那樣一下就過去了。肖璐覺得自己對每個在場的人都產生了好感，無論是胡啓蘊的睿智、還是申屠的熱情，舒芸的優雅、還是石堅強的內斂，紀海龍的謹慎、還是王長江的豪爽，陸洋的認真、還是小沈那還殘留着些許學生氣的夢想，都感染着肖璐，讓她覺得這彷彿是一大家子人，她希望這一大家子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