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海龍過完年一直很忙,生意看起來是相當的不錯,這自然讓他很高興。精細化工廠規模雖然都偏小,但是因爲涉及到藥物行業,利潤都很好。這不,本來想過完年去換輛車,淘汰掉那臺老舊的帕薩特,不過因爲忙,現在連這點功夫都沒有。當然了,最近的忙碌有一半原因還要拜柯瀾所賜。
週六,紀海龍一大早就來到了廠裡。通常他週一到週六基本上會按時上班,除非前一天晚上有應酬,喝了太多的酒。不過今天來得特別早,離開門還有一個小時呢。來得這麼早的原因,是因爲要讓手下一個工人來向他彙報藥物的療效。昨天,按捺不住的他讓那個工人服用了一點配方7。所謂“一點”,也就100毫克而已。這跟某款標準包裝的萬艾可片劑量是一樣的。
不過這會兒他卻擔心得要死。說實在的,昨天那種事情現在回想起來真是有點瘋狂,他一個晚上都沒睡好覺,心想萬一出點什麼意外那就麻煩大了。賠錢或許還是小事兒,搞得不好被弄個過失殺人或者殺人未遂這樣的罪名放在頭上,自己就不說了,老婆孩子也得陪着一塊玩兒完。
當然,他自己就更沒膽量親身試驗這個藥物了。萬一那些資料是假的、或者有差錯怎麼辦?弄個半身不遂,那就更慘了不是。想想自己都過了四十了,四十而不惑,照理說不該再做那種“頑皮”的事情了,以後自己該怎麼教育兒子啊?紀海龍這會兒不停地責怪着自己。
“篤、篤,篤,”一陣敲門聲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安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告訴自己不必緊張。像這種從遙遠西部來這裡打工的農民,爲的就是賺錢。對,就是錢。他記得隔壁那家廠,給了一箇中毒的工人十二萬,就把事情“擺平”了。對於這些爲了一個月一千多元的工資而寧願離鄉背井的人們來說,錢,就是他們人生奮鬥的終極目標。
誰讓他這麼不巧,剛好在幾克藥物提純完成的時候出現在自己的眼前呢?誰讓他抱怨他媳婦對他不滿意呢?這分明是在誘導自己嘛。要知道,體外細胞試驗、動物實驗合起來的費用起碼得要好幾十萬呢。如果這次發現了什麼問題,那就不用再折騰了,省下那些多錢,多好。
“請進!”紀海龍朝着門喊了一聲。
“紀……總,”進來的工人用低得跟蚊蟲似的聲音打招呼。他頭髮蓬亂,雙手不知道放哪合適,先是筆直地垂放在骯髒的藍色工作服的褲縫兩邊,最後又交叉着放在褲襠前面,低着腦袋,眼珠子在佈滿血絲的眼眶裡隨機地左右移動。
“怎麼樣?”紀海龍關切地問道,心裡忐忑不安。
那個工人嘴巴動了幾下,卻沒說話,紀海龍急了,“你倒是開口說話啊。”
“我……我那個……”
“來來來,坐下說,慢慢說,”紀海龍指着靠牆的沙發,這會兒他心裡急的跟猴撓似的。看到那工人把半邊屁股在沙發上基本放穩當了,紀海龍端了一把椅子走過去坐在他對面,耐心地開導他,“有什麼事儘管說出來,怎麼了?是不是沒有效果?還是哪裡不舒服了?”
“沒,沒有。”那人又低下頭,按了按褲襠,生怕那裡面有什麼東西會一下子蹦出來似的。
“那就是有效果嘍?”紀海龍問。
“有,有效果。”工人的眼神開始穩定下來。
“效果怎麼樣?你媳婦兒滿意不滿意?”
“滿意!滿意!滿意得不得了啊,紀總。俺那是雄風大振。
”他一邊說着,一邊把腦袋擡了起來,眼珠子開始放光,一改剛纔那種羞怯的神態,“昨晚跟媳婦兒在牀上鬧騰了大半宿呢!早上天沒亮,俺就醒了。乖乖的!那話兒比俺醒得還早。俺又想跟媳婦兒那個,反被她打了一巴掌。”那人邊說邊拿手摸着自己的臉,“她說昨兒一晚上被俺杵了個半死,問俺是不是嗑了藥啥的。俺想起來紀總的教導,打死都不敢跟她承認啊。”
“那你怎麼跟她說呢?”
“俺這不啥也沒說就跑您這彙報來了嗎。”
“這說明一切都挺好的啊,你幹嘛搞得跟見着了鬼似的?”紀海龍不滿地問。
“紀總,那啥……效果好是好,可俺一路上就在琢磨,是不是您昨天給俺吃了太多了還是咋滴,效果好過頭了!”
“哦?怎麼個過頭法?”
那位工人又不好意思地垂下腦袋,聲音又輕了下去,“早上俺這一路過來吧,只要是看到年輕婦女,只要俺心裡有點啥念想,這兒……這兒就不聽話地翹起來了!以前吧,俺是想讓它硬它偏不硬,這下可倒好,俺命令它軟下去,可它偏偏就硬得跟棒槌似的,漲得難受。”
他說完,又把雙手按住褲襠。
看着這位同樣是人到中年的工人,紀海龍突然想放聲大笑。他又問了幾個問題,問他有什麼不合適的反應例如是否頭暈、是否鼻塞等。回答說沒有任何其他感覺,就是那兒老是要翹起來,大白天的,這太難爲情了,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紀海龍笑着讓他今天回家休息(帶薪的,他強調),告訴他,什麼時候感覺好了再回來上班,然後又千叮嚀萬囑咐他注意保密,這是工廠自行研製的新藥,馬上要上市了。看着那名工人像個蝦米一樣彎着腰、摁着褲子出了辦公室,紀海龍這才坐回到自己的大班桌上,拿起配方7的資料,計劃着下一步的工作。
接下來,他要讓人去做細胞試驗和動物實驗,這些數據是註冊專利所必須的。有了剛纔那次“人體試驗”,這下他不怕花錢了。柯瀾的項目在紀海龍眼中,從死刑、死緩、保外就醫,現在差不多已經是無罪釋放。
跟真正的新藥開發比起來,註冊專利那是簡單了許許多多。新藥的研發,首先就需要立項審批,光這就夠頭痛的了。更不要提後面的一大串極專業的步驟,做一大堆文件,跟無數官員和技術人員打交道。那不是光錢就可以搞定的。
現在的情況,讓紀海龍信心滿滿,說明資料全部都是真的。只要註冊完專利,就等着大公司來洽談購買吧,大把大把的美金在不遠處向他招手。不過這些都是後話。這類藥市面上其實多得很,在真正的藥物研發流程沒走完之前,誰也也不能確定這是否是真正的好藥,藥效真的像柯瀾吹噓的那樣,超過輝瑞公司的萬艾可。很多藥,小範圍試驗結果或許不錯,但一旦推廣開來,說不定會出現什麼潛在的問題。
他停止了在這些事情上浪費時間思考,另一件真正讓他上心的事,是那個連縮寫都複雜得要命的所謂“可編程薄膜集成電路激光共振分離法(PFICLR)”,它能將物理化學性質完全一樣的對稱分子高效地分離開來,這是相關領域一個革命性的技術。爲了試製這個設備,他已經投入了十多萬元,而他以前大學的同學、現在是連南科技大學應用電子系系主任、正教授許東,幾天前告訴他說,可能還需要投入十多萬資金。這些錢投下去後,是否真能成功,現在當然也不知道。所以這有可能是一個香噴噴的奶油蛋糕,或者只是一個虛幻的肥皂泡。
下列情況也有一定的可能:許東說了,提供的資料並非十分詳盡,有可能原理是對的,但是東西卻搞不出來。
正當紀海龍爲這些事情梳理頭緒,打算安排這一天工作的時候,敲門聲又響了,這次,敲門聲乾脆而粗暴。
“進來!”誰呀,這麼沒禮貌。
兩名穿着夾克的男人走了進來,紀海龍愕然地看着他們,這兩人有點公務員的氣派,但是,過年前各有關部門他都請客吃飯過了,該送的禮品一個都沒拉下。這才過完年呢,能有什麼事兒值得他們登門造訪的呢?門衛都幹什麼去了?怎麼也不問問是誰,不打個電話上來通知一聲。
“你們是誰?怎麼進來的?”紀海龍擺起董事長架子,嚴肅地問。
“我們是東海市公安局的,”來人說着,把警官證拿出來放在了紀海龍的案頭,“你就是紀海龍?”
紀海龍點點頭,同時心裡一驚,“東海市公安局?”難道,柯瀾的東西果然是偷來的?糟了嘛。我早就猜到了,這小子哪有可能搞到這種複雜的藥和技術嘛。這下好了,東窗案發,自己是不是要變成同案犯了?他開始慌亂起來。
“是的,東海市一·二一特大槍擊案的犯罪嫌疑人,現在已被我局收審,據他的交待,有一個項目在你廠加工,現我接到命令,帶你回東海公安局配合警方調查。”來人面無表情地隔着大班桌站在紀海龍的面前,冷冰冰地宣佈。
“別呀,別帶我走。我全告訴你們,我坦白,我交待!”紀海龍左手顫抖着拿過一旁的紙巾盒,右手哆嗦地試圖抽出紙巾來擦去額頭上滲出的冷汗, 他試了好幾次都不成功,最後他抽出來一大疊紙巾來。還槍擊案嫌犯,哎呦我的媽呀。這下可是玩大了。
“現在就走,”警官說,另一位則繞過大班桌,把紀海龍的胳膊從椅子上攙起來。
“我不走!”紀海龍賴在椅子上,“你們根本不知道具體情況,不能就這麼抓人!我有人權,我要請律師。”
站在大班桌前的那位警官嘿嘿地笑了起來,“我有說抓你了嗎?我們今天是‘請’你到東海公安局接受調查。到時候抓你不抓你,那不是我說了算的,你自己心裡明白。”
“哦,哦。”紀海龍半晌才緩緩回過神來,自己心裡當然是明白的,跟柯瀾籤的委託協議書可是白紙黑字啊,責任早就推得一乾二淨。但不知怎麼地,剛纔突然一下子慌了,說出去可得讓人笑掉大牙了,“一定要去嗎?我這裡工作忙不過來,您二位在這稍坐,我這就把事情跟你們走頭到尾說清楚,很快的。”
“不行,命令就是命令。我接到的命令就是帶你去東海市,馬上就走!”
“好好好,我走!我走還不行嗎?”紀海龍開始整理東西:柯瀾給他的資料、他和柯瀾籤的委託書傳真件、筆記本電腦等等,還寫了一張條子過會兒在讓門衛交給副廠長說自己臨時有急事出差。到了那邊,把事情說說清楚,就能馬上回來。
柯瀾的項目活了回來,可他的人品這下又被紀海龍判了死刑。
不一會兒,紀海龍就跟着兩位警官上了一輛警車,往機場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