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禁苑又叫西苑,方圓兩百里,是整個洛陽的三倍,大型的人工湖彷彿內海那麼大,湖上假山高出水面三十米,遠遠望去,直插雲天,就好像真的山一樣。
而皇帝爲燕美人專門建造的旖旎殿更是奢華無比,雕樑畫棟,富麗堂皇,美輪美奐,在一衆星點般的層樓疊榭中如同一輪皎潔月光。最特別的是宮殿表面貼着一種白色瓷磚讓它看起來跟別的宮殿大不相同,清晨時,宮殿呈現出粉紅色,黃昏時則是乳白色的,晚上月亮升起時,又變成金黃色,不得不讓人歎爲觀止,嘖嘖稱奇。
此時楊寧嵐正跟着燕美人在太液湖邊散步,現在已經是秋冬季節,本已經百花凋盡,一片蕭瑟景象,但禁苑中卻是一派春意盎然,百花爭放,鳥語花香。
彩兒看見楊寧嵐驚訝的眼色,嘴角笑意刻薄,炫耀般地說道:“這些花花草草都是假的,是用綾羅綢緞剪成花的樣子掛在樹上做裝飾,你看那太液湖,上面的蓮花,蓮葉,菱子也都是用綾羅綢緞剪成的,泛舟湖上,微風習習,荷葉接天無窮碧,就好像真的到了春夏之際的荷塘一般。”
楊寧嵐不禁認真去看那些花草。果然如彩兒說的,是用上好的綾羅綢緞裁剪的,不認真看還真可以以假亂真,混淆視聽。遍觀整個龐大無比的禁苑,不知道要耗費多少上好的綾羅綢緞,等到風吹雨淋顏色退卻時,又要更換新的,簡直就是奢華浪費到了極致。
遠遠的,有艘製作華麗無比,金碧輝煌的大型畫舫破浪而來。在陽光的照耀下光影琉璃,恢宏大氣,耀眼奪目,那畫舫精雕細琢下,船身皆畫花草蟲獸,仙人瑞獸,鮮豔的圖騰。優美的船身,在粼粼清浪間盪開緩緩而來,隱隱還能聽見那美妙的絲竹管樂之聲,歌姬美妙絕倫的歌聲繞梁三日,不絕於耳,讓人聞之頓覺飄飄欲仙,仿若墜入雲端。
燕美人忙走到岸邊迎着畫舫,畫舫靠岸許久,也未見有人下來,燕美人只好命人上前通報,過了一會,一個太監便引着燕美人上了畫舫。
畫舫極其龐大,所以進到裡面也就彷彿來到一座宮殿一般,只見畫舫裡環肥燕瘦,鶯鶯燕燕無數,翩飛的衣袖如雲一樣層層疊疊,撲面而來香風陣陣,數之不盡的歌舞美姬身穿輕薄羽衣或是翩翩起舞,或是成堆擁在那軟榻上身穿紫金龍袍的人身上,輕薄紗衣露出雪白嬌嫩的肌膚,直欲讓人想一親芳澤,那左擁右抱下的男子情色迷離,脖頸上佈滿了香豔的脣印,美女溫柔地拈着晶瑩的葡萄果肉送至他嘴裡咀嚼,一室香豔旖旎的春光。
燕美人看見皇帝這麼風流快活早已把自己拋到九霄雲外忘得一乾二淨,豔麗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但轉瞬便換上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幾下就輕巧不着痕跡地擠開似乎像水蛇一樣纏在皇帝身上的舞姬撲進皇帝懷裡猶帶哭腔地嗔怪道:“皇上,你是不是忘了嬪妾?”
皇帝本來在溫柔鄉里已經飄飄欲仙,欲仙欲死,乍然聽見燕美人柔媚地彷彿能讓骨頭都融化掉的聲音,恍恍然睜開眼,見是自己的寵姬,只是淫邪一笑在她頸間輕啄,也不知是細聲湊在她耳邊說了什麼,燕美人臉色一紅,嬌羞地整個人軟倒在皇帝懷裡嗲聲道:“皇上,你可真壞!”
被燕美人忽然打破的秩序沒有持續多長時間便自動恢復如常,眼前又恢復了剛纔淫靡的春光。
楊寧嵐看着那個倒在萬花叢中表情沉迷的皇帝,左擁右抱,醉生夢死,沉迷酒色,胸口的血液驟然翻滾,喉頭一澀讓她喘不過氣來,有種叫做恨叫做厭惡的感覺涌上心頭。
是他,就是面前這個男人,她的二皇叔,讓自己家破人亡,囚禁了她的家人,讓自己跟孃親弟弟天涯淪落失散,指節不自覺都握緊,腳步彷彿踩在綿軟的雲團上一樣,好像是在夢裡演習了無數遍的場景,她怒氣衝衝地向着皇帝走去。
就在這時,一聲清越婉揚的琴聲響起,有如山泉從幽谷中蜿蜒而來,緩緩流淌,漸漸如潮水般四溢開去,彷彿一道金光衝破層層雲團灑落,撥開一切陰霾,讓人心頭一震,恢復了些許清明。
這琴聲,無比熟悉,楊寧嵐怔怔然地在畫舫裡四處尋着彈琴之人,透過一層煙羅紫綃帳,隱隱看見隱在後面的人,卻是一身妖嬈的紅衣。看不清他的五官,心底卻已經知曉他是何人。
紅衣之人安靜地坐在琴臺前,指甲熟稔地撥着如絲琴絃,面上表情淡漠自矜,彷彿身處另外一個世界,而這琴音卻透過弱不禁風的垂紗飄入另外一個窮奢極欲,淫靡極樂的世界,如茫茫迷墜沉淪中唯一一絲清明,讓人還知道,自己身在凡間。
楊寧嵐斂容默默退到畫舫外面,看着一池湖水瀲灩,心情慢慢平復下來,剛纔自己好像一下子失去控制了。
夜深,四周寂靜,楊寧嵐信步尋到一處僻靜院落,果然看見院中擺着一張琴案一把琴,今日那白衣之人卻在旁自斟自飲,看見來人只噙一抹如落花般的淡笑,“相請不如偶遇,你也坐下來喝幾杯吧。”
替楊寧嵐斟了一杯酒,只見白瓷杯裡酒水澄黃如琥珀,有淡淡的桂花香氣,卻是用桂花釀成的桂花酒。
楊寧嵐端起酒卻沒有喝下,看着他一杯接着一杯飲下酒水,面上卻是看不出一絲情緒,等酒壺空空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時,臉上卻是浮現出一絲自嘲無奈,腳步微有些浮沉,身影孤單黯然地走至琴案前,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婆娑琴絃。
不知道爲什麼,這樣的白衣人看起來有種殘月般的悽然哀傷。
今日在畫舫中看見他,便終於確信他當日所言,不是信口開河的話,卻那樣輕易道出,不知其中是何心情,淡漠?麻木?不甘?不屑?太多太多了吧。
皇帝的男寵,一個很尷尬的身份,他有龍陽君的美貌,可是,他卻不是如龍陽君那樣的人,也許正是因此,他纔會如此糾結,如此掛懷吧!看他這個樣子,其中一定有段讓他不堪回憶的過去吧。
白衣人道:“你是第一個聽懂我琴音的人,今日便爲你彈一曲《高山流水》。”
說完便低眉撩撥琴絃,琴聲慷慨激昂,仿若高山,琴聲清澈婉轉,仿若流水,琴音嫋嫋,男子眉目如畫,翩然出塵之姿,如畫中人一樣,眼角眉梢凝結着一縷清愁。
楊寧嵐舉手飲下那杯桂花酒,香醇的酒水入口甘甜綿滑,又想起那日在樓廊上,尚儀如被秋風吹散的低柔聲音說着:“每個人都是顛沛流離,每個人都是身不由己的。”
她是,他也是,更多的人都是。
她的確是他的鐘子期,因爲他們都是一類人。
高山流水,遇到的卻是同病相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