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羲緯猛然一個激靈坐起。
他意識到了一件極爲嚴重的事情,一件足以令他的江山毀於一旦的事情。
殺戮息雅的親人以嫁禍他劉羲緯,使得息雅在震怒和悲憤之下,自願入祁宮從而毀他祁國江山的陰謀,無論是項重華自己的打算,還是出自他人之手,秦非身爲項重華最重要的心腹,都不可能不知情。秦非若是真的背叛了項重華,又豈能瞞着自己這個驚天秘密。
秦非根本就沒有背叛項重華,孫哲也騙了他。這一開始就是項重華和秦非、孫哲一起設計好的一出苦肉計。
祁、雍兩國勢均力敵,祁國又處於上風。雍國若是想要取勝,就只有一條路,便是引他劉羲緯帶領大軍進入北地,同時斷去南歸的後路,將之變成困獸,從而徹底地絞殺。秦非費盡心機取得的封地的位置,正好掐斷了祁軍回國和援軍補給的路線。秦非將兩地原來的兵將調回姜、陳,換走了祁國的兵將,也是爲了對付祁國。以秦非的精明,很有可能連他給祁國的信件和消息也暗自扣下。
而孫哲留在祁宮,一定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妥當。如今,他劉羲緯回不得祁國,也等不到祁國軍隊來援,完全成了一支孤軍,任人宰割。祁國的政權長期內都被他劉羲緯完全地攥在手裡,他一旦完蛋,祁國也完蛋了。
他是徹底地輸了。
苗尉居高臨下地望着往日盛氣凌人,如今卻累累如喪家之犬的王公貴族匍匐在自己腳下,嘴角挑起一抹譏笑,高高地舉起了手裡的瓶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隨着那通紅的瓶子向左,向右,他們的眼睛也已似通紅。
一個年老的臣子忽然開始了抽搐,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口裡哀求道:“苗司長,您吩咐我做的事情我都已經,都已經做好了。求求你,給我,給我一粒解藥吧。”
苗尉用眼角掃了他一眼,笑道:“您現在怎麼這樣客氣了。剛纔是誰說自己是三代忠臣,不屑與我這等蠻夷小人同流合污的。閆亮,閆公。”
閆亮道:“我,我……”
孫哲穿着鎧甲,自大殿門外進來,冷冷道:“苗尉,請你適可而止。”
跪在地上的衆多臣子如同見到救星般,雙目紛紛亮起,原本佝僂的腰桿也直了起來。
閆亮用盡力氣,掙扎着爬向孫哲,拉着他的劍鞘,指着苗尉道:“孫,孫將軍,苗尉給大家都下了毒,他是項重華派來的細作,請你快將他制服,要出解藥。現在能救我祁國的就只有你了。”
孫哲垂頭看看閆亮,又擡起頭看向苗尉,眼睛裡滿是厭惡之色。
苗尉得意地看着他,道:“怎麼,生氣了。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樣。”
孫哲緩緩抽出佩劍,劍刃映着陽光閃着攝人的寒氣。
衆人的眼睛全都盯向了那寶劍,只盼孫哲將苗尉制服,好將自己從痛苦裡解脫出來。
孫哲一步步走向苗尉,手臂一揮。閆亮一聲慘叫,鮮血自脖頸噴薄而出,死不瞑目。
孫哲抽臂將寶劍收回,插入劍鞘,面無表情地停在苗尉面前。
祁國司寇咬牙叫道:“孫哲你。”
苗尉笑道:“還是你沉得住氣。你都把賊放進家門口了,他們竟然還把你當忠良救星。”
孫哲冷冷道:“你口中的那些賊,多數可是你們滇人。”
苗尉笑道:“你我都是賊,偷了人家國家的賊。賊頭頭是項重華。”
孫哲道:“請你放尊重些。次仁。”
(次仁就是當年在玉龍谷追求杜若的那個黑水寨少寨主,原本被息麗華收買,謀害項重華和秦非,但是被項重華和秦非兩人一一化解。次仁和其父失敗後,被息麗華無情拋棄,其父親也去世。他本欲殺秦非,卻在陰差陽錯下弄錯了人,反而被擒獲,後來被秦非、杜若寬恕後,遣回了滇部。{詳見《絕色江山》第二卷《山雨欲來》第二十二章《玉水山寨》,第五十八章《網開一面》,第五十九章《近鄉情怯》等章節)
次仁道:“項重華是你們的陛下,不是我的。他雖饒過我的性命,但也間接害了我阿爹的性命。我和他只是互不相欠。我肯忍受非人的痛苦和屈辱加入白虎門,混入祁宮,完全都是爲了給阿若報仇。”
孫哲嘆息道:“你的確足夠癡情。不過阿若的不幸與這些臣子無關。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你又何必再去折磨他們。”
次仁笑道:“原來你殺那個糟老頭子,是爲了不讓他受罪。孫哲,你可真夠好心的。”
孫哲嘆道:“閆亮中毒過深,已經無法救治。我實在不忍心看他那樣痛苦。不過其他人也許還有救。我們已經完全安排妥當,用不了半日,滇部的兄弟就會打進祁宮。祁國的兵將本就對祁王心生不滿,對陛下的仁政愛民心嚮往之,只是畏懼祁王。如今祁王被困在黃河以北,秦丞相又帶領陳、姜兩地的士兵將路途封死。他們見祁王大勢已去,都急不可待地歸順投降。雍國已經穩操勝券,這些人不足爲懼,放過他們吧。”
次仁聳肩道:“我倒是無所謂,是秦非堅持要斬草除根的。而且這些人都是祁國重臣,劉羲緯在時他們鬧不出什麼事,並不代表他們以後不會添亂。怎樣。你動手還是我來。”
衆多臣子臉色大變,紛紛跪地求饒。
孫哲心中不忍,卻也實在無可奈何,道:“我下不了手。”
次仁眼中殺氣凌人,冷笑着捲起袖子道:“老子受了那麼多鳥氣,今天終於可以開心開心了。孫哲,你最好出去。”
孫哲變色道:“次仁你不要亂來。”
次仁眉毛一挑,道:“那你來。”
孫哲爲難道:“我……”
次仁眨眼道:“要不這麼,你把阿若的兒女給我留下一個,我就讓他們死得舒服些。”
孫哲憤然道:“丞相爲了雍國,冒着大險將兒女送入祁宮,我縱然死也要保他們周全,豈能容你亂來。”
次仁灑然笑道:“好漢子。放心吧。我就是跟你開個玩笑。我怎能打阿若子女的主意。就算看在你平日照顧我的份兒上,我也會給你這個面子。這些王公貴族們,我保證他們死得比活着都舒服。”
孫哲向他一揖到底,道:“多謝。”次仁擺擺手,目送他出了大殿,轉身向瑟瑟發抖的臣子,從袖子裡掏出一把周身發藍的兵仞。
“嗖”的一聲,一支利箭閃電般射向一隻正在吃草的麋鹿的頭。
那雄鹿恍然不知,眼看就要喪失當場。不料一隻小兔恰好從後竄過。雄鹿受了驚擾,張慌逃走,恰恰躲過了箭失。飛箭牢牢地釘入它身後的石頭,深沒入尾。
劉羲緯悵然若失地望着逃走了的雄鹿,一旁的侍從遞上一支箭,寬慰道:“陛下只是一時失手,再試一次一定沒問題。”
劉羲緯卻垂下了手,將弓箭遞給他,輕描淡寫道:“有些機會,一旦失去一次,就永遠失去了。”
侍衛不由擡頭看向這昔日的南地霸主,心中一酸,險些落淚。
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自後方傳來。息雅穿着金絲羅裙,披着五色織錦披風,由一衆宮人簇擁而至,向劉羲緯笑道:“陛下原來在這裡,可真讓妾好找。”
劉羲緯望着她濃妝豔抹,宛如面具般的臉,心裡一片淒涼,臉上卻笑道:“玩兒得可還開心嗎。這裡比楚夢澤如何。”
息雅親熱地挽住劉羲緯的臂膀,聲音柔媚地撒嬌道:“這裡雖沒有楚夢澤大,但有趣多了。我們就住在這裡,不要回祁國了好不好。”
那侍衛緊緊盯着息雅和宮人,心中恨得簡直要流血。
項重華將劉羲緯逼到了這物質疲乏的山城裡,而祁國運糧的水路也已經被秦非切斷。城中餘糧一日少過一日,士兵每日僅能吃一頓粗糧充飢,這個女人卻依舊揮霍無度,鋪張奢侈。一頓飯就能浪費掉五十個士兵一日的口糧。
她哪裡是人,簡直就是從地獄來的惡魔。
息雅微笑着,從懷裡面掏出來一塊沾滿了香料的手帕,溫柔地擦拭去劉羲緯臉上的汗珠,輕輕一鬆手指,手絹便順着西風,飄落下了山崖。
據說這個女人絕不會用一塊手絹兩次,而她一塊手絹的花銷,足以給尋常的女孩添置一個季度的衣服。
息雅嫵媚地看着劉羲緯,嬌笑着道:“陛下曾答應過妾要教妾騎馬,就選在今天好不好。聽說西面的風景最美,妾想和陛下一起去看看。 ”
劉羲緯含笑道:“好。寡人陪你。”
侍衛終於忍不住,冒着得罪息雅的危險,高聲插嘴道:“稟告陛下。雍軍馬上就要打過來了。劉勇將軍正在東坡拼死作戰,爲陛下和夫人殺出一條血路,逃出生天。陛下和夫人最好不要亂走動,萬一有急信過來,也好立即動身逃走。這次若是錯過了時機,恐怕就再也走不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