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皇帝瞬間來了興致,“愛卿,你說你說,舉薦誰?”
“老臣向陛下舉薦呂調陽,目前任吏部左侍郎,張居正的副手!”
“哦”,他突然想起來,這個呂調陽他很熟悉,在登基後和他、張居正特意吃過一頓飯。但是,就在那天扳倒高拱的緊要關頭之前,呂調陽並沒有迅速站到張居正那一頭去,而是在自己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以後,才站過去的,他這一站,就引起兩邊形勢的完全變化。
最終才成功地扳倒了高拱,可以說這個呂調陽是一個勝負手的轉折點。如果沒有這個呂調陽,現在在冷宮裡待着的,就不是張貴妃和朱意定,而是自己和李太后了。
這一前一後,足以證明呂調陽和張居正是既分又合的關係,至少從他猶豫半天再站過去的動作看,他和張居正並不是鐵板一塊。
看來高儀推薦的這個呂調陽,還真是有道理的!
“但是”,皇帝在這裡故意停頓了一下,裝作不知道,傻傻地問了一句:“這個呂調陽是張居正的副手,他們不是天然的政治同盟麼?怎麼會與張居正分庭抗禮呢?”
“皇上!”,高儀放慢了語速,“呂調陽爲人做事都和張居正很像,但他更正直,也更樂於助人,他也有自己的獨立想法。”
“實際上,張居正的人緣並不好,包括工部尚書朱衡、戶部尚書王國光,都與張居正不和。但呂調陽的人緣很好,那天在朝堂之上,很多大臣都是因爲呂侍郎的原因,才選擇了站在張居正的身後。”
皇帝聽到這,知道高儀心中也清楚那天朝堂上的底細,不由得點了一下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如果陛下將呂調陽提升,張居正一開始肯定不會反對,衆大臣肯定也會贊成。時間一長,呂調陽肯定會得到大部分大臣的擁戴,而逐漸形成和張居正分庭抗禮的局面。”
皇帝這下明白了,心裡不禁讚歎高儀的深謀遠慮:“原來是這樣,多謝愛卿,最後這番話我記住了。愛卿放心回家養老吧,我一定會多多關注這個呂調陽。如果以後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我就去找愛卿幫忙!”
高儀向皇帝跪倒拜別:“不敢當!陛下以後但凡有用得着微臣的地方,臣一定用盡全力,萬死不辭!縱然粉身碎骨,也不能報答皇上對臣的肝膽相照。”
皇帝把他攙扶起來,一直送到宮門外:“肝膽相照,這個詞語好!高老先生一路走好!”
高儀跪謝,一直目送皇帝離去。
等皇帝已經走了很久,他才從宮門外的大臺階上起身。時間已近黃昏,夕陽拉長他孤單的背影,越來越長。
……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每天都是一大早,唐卡就起來了,每天都在書房裡泡着,不知不覺就是一天。
不過,就在第二天上午,他去跑茅房的時候,發現馮保已經把廁紙給換上了,水臺是第三天下午做好的。
皇宮裡從此有了循環經濟的雛形。
這個馮保,執行力還是挺強的。在洗完手用紙擦手的時候,不由得表揚了他一下。話說回來,還是皇帝的權威使然,一言九鼎,誰敢不聽!
這天一大早,他用了早膳,又進了書房,但總覺得心裡有事放不下,於是急忙喚來了馮保:“大伴兒,已經三天過去了,德州有沒有加急件來報,決口的情況如何了?”
馮保拿出兩個密件摺子遞給他:“主上寬心,朱衡大人已經趕到德州,正在組織軍民築堤。太傅已經派出戶部組成一個分隊,帶着銀票快馬前往德州。葉夢熊、李成樑將軍率領的十萬
兵馬,也已經出發。”
皇帝拿起一封密摺,撕開來看,是工部尚書朱衡來的800里加急。
“聖上鈞鑒!德州已經成爲一處澤國,大批良田被淹,村莊沖毀,家人失散,慘不忍睹。臣朱衡不才,已經帶領部分奮勇之士組成敢死隊,在決口處三裡外修建子渠,準備將大水逐漸導入原來河道,再想辦法重修大堤!”
看完以後,他不禁對這個務實幹事的朱衡有了強烈的好感。
第一,這個朱衡沒有一絲叫苦,說的慘不忍睹,是事實。
第二,他已經開始行動,修建子渠,率先疏導,把大水導入原來河道,雖然未經請示,但事態緊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是大家之風。
第三,這是個奮勇當先的主兒,還親自擔任奮勇隊隊長,這樣的人,在現代都難得一見。
第四,他沒有說一句困難的話,想的只是替皇帝分憂。
這樣的好官兒,打着燈籠都難找。
奇怪的是,張居正居然和他合不來,難道這樣的好官不是張居正應該團結的對象麼?還是張居正本來就難於容人?
難道真象高儀說的那樣,張居正只是看上去平易近人,其實極難相處?
想到這兒,唐卡是一半歡喜一半擔憂,又拆開另一封密摺來看,是山東布政司王懷遠寫的,也是800里加急。
“我主萬歲!臣王懷遠斗膽向皇上越級密奏!臣參奏工部尚書朱衡,雖然朱衡原來在山東擔任過布政司,是我的老上司,老前輩。但他這幾天到了決口一線後,種種行徑令人髮指,如不及時制止他,山東必然大亂,威脅京城安全,所以微臣不得及時參奏他,讓皇上早有防範!”
“呵呵”,看到這兒,他氣得笑出了聲,“就這麼兩個密摺,還出來完全不同的聲音了。”
說完看了馮保一眼,馮保卻只是陪着笑了一聲,沒往前湊上來看密摺的內容,垂手立在一邊。
密摺只有皇帝能看,其他人一律不行,如若偷看,就是殺頭之罪!
這也是各個大小官員敢於通過密摺相互攻訐的主要原因,表面上和和氣氣,背地裡掉過頭來就在皇帝那兒參你一本。
當然上密摺也是有規矩的,今天這個布政司就是越級上密摺,因爲布政司的頂頭上司是巡撫,他沒向巡撫報告,直接報告給了皇帝。
雖然布政司代表省一級的政府,但只要脫離直接管制,就是越級!
當然現在是非常時期,可以允許越級上密摺,但也說明這個王懷遠是鼓足了勇氣,冒了殺頭的危險上的摺子。
唐卡來了精神頭,坐下來細細看着王懷遠的密摺:“臣參奏朱衡第一條,不顧當地官員死活,威逼原來政見不同的人組織奮勇隊,表面上是救災,實際上是打壓異己,讓人去送死。”
“第二條,朱衡獨斷專行,不請示不報告,也不徵求大家意見,執意修建引導子渠,雖然大家反對仍然固執己見,導致衆人離心離德。
“第三條,朱衡將關鍵放在重修大堤上,其實於事無補,做無用功。既然黃河決口改道,應該順應河流,依河建堤。這是典型的偏離工作重心,應該將重心集中在發放賑災款項、組織軍隊鎮壓變民、維護社會治安上。”
好嘛,要按照王懷遠的三條說法,這朱衡根本不是好官,是的的確確的大惡人,殺一百次頭都不解恨!
我該聽誰的?皇帝感覺到了棘手,有些不知所措。
他突然有了一個主意,擡起頭來看着馮保:“大伴兒,幫我把吏部侍郎呂調陽請來,注意保密,
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是!”馮保應聲往外走,但臉上還是掠過一絲驚訝之色。皇上要召見哪個大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爲什麼要秘密召見呂調陽?
很快,呂調陽來到上書房給皇帝磕頭,皇帝扶他起來,讓馮保親自去把李太后請來。
馮保應聲而去,但在內心感覺到了一絲驚懼。
這還是皇帝第一次故意支開自己接見其他大臣,雖然說去請李太后一點問題都沒有,但非讓自己親自去請,擺明就是讓自己別參加密談!
難道小皇帝一親政就不再信任我了麼?馮保越來越覺得唐卡難以捉摸了。
其實馮保忘記了,唐卡可沒忘記,那天馮保帶着工部侍郎張明義來報告黃河決口,唐卡對官員失和拍桌子發了火,結果在來的路上張居正就想好了對策,說一定摒棄前嫌,戮力同心,這一定是馮保告的密。
現在要培植與張居正抗衡的人,再有告密可不行!所以,他堅決支開了馮保!
“呂大人!”
“臣在!”
“你看看這個,你說說,我該相信誰?”皇帝說完,把兩個密摺都遞給了呂調陽。
第一次看到皇帝專用的密摺,呂調陽有些誠惶誠恐,他仔細看了兩個摺子,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又突然緊閉着嘴脣,一言不發。
“說吧,朕恕你無罪,可以暢所欲言。”
“多謝聖上!”呂調陽一躬到底,把摺子放回書桌上,“臣認爲,兩個人說的都有道理,朱大人不辭辛苦趕往一線,親臨指揮;王大人指出的工作重點也很有道理,很有可取之處。”
皇帝緊盯着呂調陽的眼睛:“就這麼多?”
“就這麼……這麼多。皇上,恕臣愚鈍,不能理解皇上所想,一切以皇上判斷爲準!”呂調陽結結巴巴,不清楚皇上的真實意圖,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皇帝突然一巴掌打在書桌上,把呂調陽放回桌上的摺子都拍得掉到了地上:“呂調陽,你可知罪?”
呂調陽急忙跪倒,拼命磕頭:“臣有罪,臣身爲朝廷大員,不能爲主分憂,請皇上治臣死罪!”然後誠惶誠恐地把兩個摺子揀起來,重新放回書桌上。
“死罪!你還知道自己犯的是死罪?我看你是死到臨頭都不知道棺材朝哪邊放!死罪算是輕饒你了!如果我是你,我會申請滿門抄斬,誅滅九族!”唐卡手掌拍得生疼,眼裡已經噴出了火!
呂調陽嚇傻了,從來沒見過皇帝對人發這麼大的火,而且出口就是誅九族的重罪,看來小皇帝真的是怒不可遏了。
“皇上息怒,微臣死微不足道,彆氣壞了皇上的身子!”
結果,皇帝又是一拍桌子,兩個摺子又掉到了地上:“呂調陽,事到如今,你還在這跟我繞圈子,你以爲我跟你開玩笑呢?”
“臣不敢!”呂調陽深埋着頭,再也不敢去揀地上的摺子。
“好,那我問你,什麼重罪會誅九族?”
“裡通外國、欺君罔上……”
“對,欺君罔上!我問你,彈劾高拱的那天,你爲什麼遲遲不動身位,非得在朕看了你一眼一後,你猶豫半天才站到張居正身後。你是不是還想着如果高拱獲勝,你和他一起象把四皇子朱意定那樣把我打入冷宮,幽禁至死?”
“皇上,冤枉啊!微臣萬萬不敢,微臣忠於皇上,忠於大明,日月可鑑啊皇上!”呂調陽頭搗如蒜,已經發出了哭腔。
唐卡第三次重拍桌子:“日月可鑑!還用日月,我看連狗撒泡尿都能照明白了,你就是想我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