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昌安和王杲,都已經是不惑到知天命之間的人了,還能如此風風光光地當一次新郎,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
而阿珠和小倩,這兩位閉月羞花的“昭雲公主”與“和安公主”,卻幾乎天天以淚洗面。
雖然離開皇宮前已經被李太后教導了很多,自己也知道這一出皇宮,很有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但心裡仍然止不住地想念皇帝,想念那種每天雖然起早貪黑、忙忙碌碌,卻很充實、很滿足的日子。
現在和以後,入了所謂的豪門,每天肯定都清閒無事、衣食無憂,但怎麼都感覺不得勁兒,就象身體裡的魂已經被抽去了似的。
這些天,經常在桌前、牀邊一坐就是半天,常常要等到下人來叫才緩過神來。一擡頭,才發現自己竟然滿臉都是淚水,而什麼時候開始流淚的,居然都不知道。
大明軍營的外面就是高山,有時候登上去,能看到前面是一條靜靜流淌的河流——大清河。河流靜靜地在這裡折向東南,最後注入渤海,再往那邊去就是天津,再過去就是北京城。
清風明月本無價,近水遙山皆有情。
幾點梅花歸笛孔,一灣流水入琴心。
眼看就要正式舉行和親大典了,這一天的到來就象一場噩夢一樣纏繞着她們,壓迫得她們喘不過氣來。
尤其是一想到馬上就象被這如狼似虎的野蠻之人撲倒在牀上,慘糟他們肆無忌憚的蹂躪,自己的身體就忍不住地顫抖。
那種來自骨髓裡的害怕,是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就象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一直向前走,一直走,最後掉進了一個黑漆漆的大坑,從此被幽困在裡面,生不如死。
和親前的這天晚上,兩人在各自的帳篷裡,怎麼也睡不着,爬起來又躺下,站起來又坐下,如坐鍼氈,度日如年。都過了子夜了,還在輾轉反側。
兩個相依爲命的苦人兒幾乎都在同時走出了自己帳外,想去看看姐妹睡着沒。一看到對方也站在帳外,不由得都是苦笑,從來沒有體會“同病相憐”這個詞語的含義這麼深刻。
無言相對了很久,二人的苦愁情緒才逐漸平靜了一些,一起走進小倩的帳篷,打算好好聊聊天,說說話,排解一下心裡的煩悶。
正在這時,突然聽外邊傳來玄武低沉的聲音:“兩位公主,老家有信到來!”
皇上有密旨來了,二女一聽頓時驚得站起身來:“快進來!”
“是!”玄武掀開簾子進到帳篷裡面,把皇帝的密旨遞給她們,然後退後了幾步,束手候在一邊。
二女急忙打開來看。
這封密旨是馮保代皇帝擬的,所以沒有半點親密之詞,口氣還很強硬,讓她們一定委身承歡,還一定要使出渾身解數,讓兩位女真首領欲仙欲死,不理軍政,徹底擾亂女真首腦的後院。
二女看完,手中的密旨掉在了地上,長嘆一口氣,忍不住相擁而泣,
皇上這是怎麼了,這麼快就忘了我們共赴雲雨時的柔情蜜意麼?密旨的字裡行間沒有一點情感,完全把我們當成了冷冰冰的工具。
難道,我們這兩個出身卑微的弱女子,此生
註定了只能成爲男人的工具麼?
大限已至悲永別,殘燈將盡嘆命窮。生有涯兮離別多,誓言在耳妾心苦。
命不可恃,兮將奈何!
二女哭了好一會兒,還是不死心,轉過身來問了玄武一句:“玄武將軍,請問皇上還有什麼口諭麼?”
玄武搖搖頭:“二位公主,皇上的密旨是用八百里加急發出的,並無其他口諭!我倒是聽這幾日傳遞消息的兄弟們說,皇上這些天除了擔心我們以外,無時無刻不在擔心東南沿海抗倭和山東德州抗災這兩路大事,都瘦了一圈。我們這些做臣下的,也無法替他分憂……”
“啊……”二女一聲哀嘆,眼裡又一次掉下淚來,想起以前服侍少帝的時候,看他爲國事操勞,吃不下飯,睡不好覺,一度形同枯槁。不知道爲什麼,看見他那樣不愛惜自己,真是心都碎了。
唉,真希望他能夠好好的!想想他也不容易,才十八九歲,就擔負起了整個大明的前程,重擔在肩,正值內憂外患,國家動盪,他的擔子真是太重了。
能爲他承擔一點兒就承擔一點兒吧,如果他在這封密旨裡能有一句暖人心的話就好了,哪怕只有一句,爲他去死都在所不惜!
可是爲什麼連一句都沒有呢?難道這封密旨不是他所寫?
想到這兒,她倆急忙撿起地上的密旨又看,剛纔只顧看內容了,忘了看筆跡。只見密旨上的字筆法老到,隱約透着一絲雋秀。
二女不由得樂了,一下子破涕爲笑。
皇上的字她們認得,寫得不怎麼樣,雖然一直在抓緊練習,但不可能這麼快就能達到這麼老到的地步,只見這筆跡中帶有清麗之風,應該是大太監馮總管所寫的。
哈哈!真的不是皇上親筆寫的。一定是他太忙了,所以讓馮保代筆寫旨。這就難怪了!馮總管作爲她們的總上司,措辭嚴厲是再自然不過。
如果是皇上親寫,他肯定不會這麼寫的,一定會有好些暖人心的情話,至少也會有一句希望多保重之類的,就象他在正陽門外送我倆的那樣。
玄武還在納悶這兩位“公主”就象瘋了似的,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暗自神傷,一會兒又眉開眼笑,正在猜測她們到底怎麼了的時候,就聽見二女對他說了一句:“玄武將軍,你速速去給皇上回話吧,就說我們兩姐妹保證完成任務!”
玄武急忙應允,半跪着行禮完畢,轉身準備出門去傳信,誰想阿珠卻叫住了他:“等等!”
玄武轉過身來:“二位公主,還有什麼吩咐?”
阿珠與小倩對視了一眼,用商量的口氣說了一句:“要不?我倆還是分別給皇上寫一封密信吧。”
小倩迅速明白了她的意思,急忙點頭同意,並機敏地問了玄武一句:“玄武將軍,我們兩個能給皇上寫密信麼?會有其他人看到這兩封密信麼?”
玄武歪着腦袋想了一會兒:“回二位公主的話!此行之前,皇上御賜了李大將軍和我具有密奏摺子的權利。我們此行就是爲了保護二位的安全,二位貴爲皇上妹妹,當然可以給皇上寫密信!如若公主不嫌棄,可以用我們密摺形式發出。密摺帖有封條,所
以儘可放心,不會有人看到,只有皇上能親自拆閱。皇上能讓別人代回密摺,但是任何人都不能替皇上代拆!”
“好!那就請將軍稍候,我們二人這就分別寫好,再請將軍發出!”
“是!”玄武答應一聲,掀開簾子退了出去,守在門外。
二女開始研墨,思索一陣,分別寫好了給皇上的信,遞給玄武。
小倩比較鬼機靈,悄悄揹着阿珠在信中放入了一方自己繡的手帕。阿珠也不是傻姑娘,寫完了後,趁小倩沒有注意,悄悄咬破自己的手指,用鮮血寫了一行小字。
……
和親大典舉行的這天,所有女真人就象過節一樣,把整個千山西峰裝點得象天國的花園似的。
拜祭天地,供奉神明,行完成親大禮,和親現場變成了酒的海洋。
一通傻喝狂飲、歡歌豔舞之後,十多位嬌豔的女真女子簇擁着新郎新娘走向各自的洞房。
阿苗攙着小倩走向二首領王杲的洞房,看到這位“和安公主”好象很緊張,走路的時候全身一直在微微發抖,越往前走抖得越厲害。
出於好心的她輕輕扶住公主的胳膊,卻感覺到有一滴眼淚掉落在手上,不由得吃了一驚,偷偷從蓋頭的底下看過去,看到公主竟然是滿臉淚水。
阿苗拽緊了公主的胳膊,把她拉得離自己近了一些:“公主莫要害怕,咱們都是女人,能夠相互理解。”
小倩好容易聽到了一句真心的安慰,眼淚流得更兇了,當下聽這人的口音感覺和女真人不一樣,於是問了一句:“你,你是漢人!”
阿苗一下笑了起來:“公主好耳力!我是漢人,二首領特意讓我服侍您的。公主請放心!二首領提前已經諮詢了奴家很多關於漢人的問題,包括要對漢族女子溫柔一些。還從來沒見見他如此上過心,說明他他一定會對公主好的!”
“哦……原來是這樣!你叫什麼?”
“我叫阿苗,您有什麼吩咐儘管讓奴家去做就行!”
真不容易,想不到在這遙遠的番邦,還能他鄉遇知音,也算是老天眷顧我了吧。
小倩寬了一下心,但還是害怕這會是女真人派來刺探自己的壞女子,也不敢多說話,只是在心中不停地默唸着:“挺住,一直要挺住!”
阿苗繼續攙着公主繼續向前走着,手上再也沒有感覺到她的眼淚,不由得笑了:“這就對了!照我們漢人的規矩,女子出嫁都會思念孃家,所以會哭。不過哭太多就不好了,把臉都哭花了,就不美了!公主,如果你不反對的話,一會讓阿苗帶你去屋裡補補妝妝吧……”
“好吧!謝謝你!阿苗!”
梳妝檯前,小倩在銅鏡裡看到了剛纔哭得梨花帶雨的自己,任由阿苗替她撲粉上妝。
伊人對鏡梳紅妝,只爲悅己扮容顏。
而今梳妝爲哪般,肯定不是爲悅己的皇上,是爲了誰?
爲了這個即將成爲自己丈夫的女真首領?肯定不是!
那是爲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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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生存?
爲了大明?
還是爲了那一個根本不存在的空頭承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