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大朵大朵廣玉蘭花樹下,偶爾有風吹過,靜悄悄的。
景仁宮的所有人都放緩了腳步,看着錦衣龍袍的皇帝走近,他禁止人出聲,輕輕靠近仍舊熟睡的女子身側。
寬鬆白色長紗裙清涼,透着無骨肌膚冰清玉潔,不知是做了什麼夢,這樣甜睡。
他不禁看呆了,伸手想要去摸一摸她以確定是否她尚在人間而非仙子。
溫熱的手指觸碰到她眉心一點花鈿,顧長歌倏忽轉醒,看到來人莞爾一笑喚道:“夫君。”
皇帝渾身一震,伸手撫摸她的臉頰,也露出幾分笑意:“可是做夢了?”
顧長歌藉着他的力氣坐起來,頭歪在他懷裡,貪婪呼吸他周身的氣息,又常常舒出一口氣道:“臣妾夢見與皇上初見的時候了,不知怎的,便覺得皇上是臣妾的夫君,但夢裡不知身是客,並不意味您是皇上,只當是夫君。”
她輕輕掃過皇帝手指,上面還殘留一些硃批的墨漬,問道:“皇上剛從乾清宮過來嗎?”
皇帝伸手緊了緊她在懷中,悵然道:“朕剛纔見過了斐國使者,斐國一心求取一公主和親,朕膝下子嗣不多,合適的除了皇后的嫡公主便只有婉殷和悅頌。”
“淑妃與祥貴妃都只有這麼一個公主,若是驟然讓公主遠嫁,怕是她們會受不了。”顧長歌心裡明鏡一般,補充道。
“這正是朕爲難的地方。”
“倒是慧佳貴妃福氣好,膝下並無女兒,不用飽嘗親女遠嫁骨肉分離的痛苦,”顧長歌眼神溫柔,體貼的看着皇上,“宮裡的女兒,並非只是父親的女兒,更是東霆的公主,若是染慶足歲而皇上需要,臣妾願意爲皇上分憂。”
提起慧佳貴妃便是已經歿了的熙妃,她一生多子,最後也是死在了難產上。
皇帝想起她彌留之際,訴說着這一世對自己的愛慕與敬仰,讓皇帝一定要嚴懲害了自己的人。她說:“臣妾這一輩子沒有得到皇上多少愛,只希望皇上能把一些愛意轉接到自己的孩子身上。逸景是臣妾的親生骨肉,皇后不許逸景與臣妾來往,每每接觸總要懲罰,求皇上能讓逸景認臣妾這個親孃。當年犯下的錯臣妾自己承擔,不要讓孩子或在臣妾的錯裡。”
她提起當年因爲謀害孟皇后而被懲罰將逸景養在皇后處的事情,可皇帝剛剛得知了皇后也並非什麼善類。
皇帝輕輕一嘆,看着懷中女子柔情似水,不禁更珍惜她一些:“你都知道的事情,旁人怎會不明白。只是牽扯兒女私情總是不能自己。”
顧長歌其實是希望斐國不要求娶到公主,無論母妃如何,這幾個孩子都只是孩子而已。靠女子聯姻換來的平安一向短暫。
但是有些話她是不能說的。
國庫空虛百姓民不聊生,戰場上廝殺的不僅有東霆的戰士們,還有東霆的子孫,誰的命不是命。
一個公主能夠讓這麼多人安定,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她輕輕掙扎出皇帝懷抱,擡起頭說:“皇上,您可還記得太后尚有一女待字閨中?”
“文嘉?”皇帝眉頭一簇,立刻否認,“這怎麼行,先帝諸多兒女,如今也唯有文嘉未出閣,若是她遠嫁,只怕太后要傷心。”
“可文嘉也是公主,年歲漸長難有好的婚配,文嘉公主又是難得的才女,詩詞歌賦樣樣精通,若是能讓斐國蠻荒之地有咱們東霆的文化傳入,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皇帝心裡也在琢磨,可是嘴上依舊拒絕:“罷了,這件事晚些再提吧,朕來還有另外一件事。朕打算晉一晉月貴人的位份,還有惠常在和慶貴人。皇后尚在禁足,事情沒查清楚之前,便交由你來打理。”
顧長歌想想,也是差不多時候了,笑着應了下來:“臣妾一定好好辦,有這樣的喜事也能爲太后沖沖喜。另外臣妾想着,無論最後和親的是哪位公主,到了年齡的公主們婚事也要早早準備着了。”
“你細心周到,朕沒什麼不放心的。”皇帝用力捏一捏她的手,以示信賴。
自從皇后被禁足後,後宮的請安便挪到了顧長歌的景仁宮裡,看着衆位妃嬪齊聚的樣子,顧長歌心裡除了不停警告自己要不驕不躁外,也沒什麼別的感覺。
她端正坐在上首,笑着看了衆人,說道:“容嬪,聽說你母親身子不大好,本宮讓人送去了千年山參,望你母親能儘快好起來。”
容嬪起身說道:“是,臣妾多謝貴妃娘娘。”
顧長歌又看向溫木槿見她神情平淡,說:“本宮與皇上昨日商議過了,皇后犯了錯可仍舊是皇后,你們要尊重皇后。”
“是,臣妾們遵命。”衆人稱是。
慶貴人汪千赫忽然一笑,閃爍着的大眼睛不屑道:“其實皇上不過是留她面子罷了,做了這麼多惡事,不殺了她已是皇恩浩蕩,還要咱們尊重,真是可笑。”
“慶貴人,這皇上決定的事情哪有你插嘴的份?”惠常在看了一眼顧長歌,說道,“不過當日臣妾無緣不在慈寧宮,聽說皇后倒是做了許多謀害皇嗣的事情,連貴妃娘娘的二皇子都沒能逃脫她的毒手。如今她落魄了,若換了臣妾是娘娘,可饒不了她。”
惠常在說話多有幾分狠戾,顧長歌也只是笑笑:“皇后是鄭氏的女兒,鄭太傅在前朝爲皇上立功,皇上也不能苛待皇后,讓臣子們寒心。咱們做妾室的,還是多爲皇上考慮吧。”
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殿內只剩下了溫木槿與月貴人。
顧長歌這才放鬆了下來,伸手讓碧璽扶着自己起來,問她們二人道:“去我寢殿吧,這裡多少也有些熱,木槿,聽說你如今喜歡喝茉莉,我這有新茶,嚐嚐?”
溫木槿眼神明亮,笑着答好。
到了寢殿內,顧長歌喚來了逸麾的乳母,將孩子抱給溫木槿,笑着說道:“你以前不曾抱過他,也讓他給你請個安。”
溫木槿驚喜的接過孩子,看着他粉嫩的小臉,激動地眼淚都要低落了,她哄着孩子低聲說道:“我這些年佯裝與姐姐生分了,才換的在皇后身邊的機會,皇后多疑,這麼多年我才知道了許多事情的來龍去脈,還好如今姐姐也算出了一口惡氣,也爲了我與婉殷出了氣,否則……”
說着,她眼淚就撲簌着往下掉。
月貴人忙把帕子遞給她,有些疑惑:“臣妾都不知道原來淑妃與晗貴妃是這樣的交情,還以爲當年真的是淑妃怨恨貴妃,”她輕輕嘆氣,“後宮姐妹如你們,臣妾也是佩服的。”
顧長歌溫和的看着溫木槿笑,安慰道:“好了,一切都好起來了,如今這宮裡也沒人能欺負你了,本宮與皇上提過了,等到下嫁公主的事情過去了,便爲婉殷選一個好人家,早早嫁在都城內,以後也方便入宮看你。”
“若是能這樣最好不過,”溫木槿看着懷中柔軟的孩子,露出笑意,“當年婉殷也是這樣小小軟軟的,一晃十幾年過去了,也到了要嫁人的年紀。姐姐,可是我心裡害怕,嫡公主多半不會出嫁,而祥貴妃的悅頌心氣高,又得皇帝喜愛,皇上多半也捨不得。只有婉殷……”
顧長歌忙安慰她:“你且放心,皇上與你只有這麼一個女兒,雖然你有皇子,可是當年的情誼全在婉殷身上,顧着你的情分也不會讓婉殷遠嫁。這不還有我在嗎,我也不會讓婉殷離開你身邊。只是這件事,我不能多說什麼,還得讓旁人多開口。與這件事無關的人提起來是最好的。”
月貴人眼睛一亮,忽然說道:“或許惠常在會幫咱們一把。”
顧長歌有些疑惑,看着月貴人,她不曾與惠常在或者是慶貴人有過多交際,這都是新人了,無論如何也撼動不了自己,也就不必多費心。有月貴人在,她也不至於被人矇蔽。
月貴人嘴角帶笑,說道:“惠常在是皇后舉薦的人,如今皇后出事,惠常在恨不得撇清了自己,能有落井下石的地方,她一定不遺餘力。”
顧長歌心思微動,思忖着:“慶貴人汪千赫家中有功勞,太后舉薦她入宮也是爲了制衡皇后。如今皇后勢力一倒,慶貴人怕是要起來,能扶一把惠常在也是好事,不過,”她擔憂的看了一眼月貴人,“這惠常在可是好相與的?”
“娘娘放心,”月卿笑着,“慶貴人與惠常在二人都不是什麼好人,但是皇后狠毒,早早做了打算。現在惠常在有脫離皇后的機會,一定會奮不顧身的。”
溫木槿聞言肯定道:“皇后害怕汪千赫家族勢力,早早就下手了,惠常在雖然平庸一些,但皇后年長,也不許她有旁的心思。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皇后失算了。”
顧長歌手裡端着茶盞,幽幽說道:“不是皇后失算,而是她算計太深,反噬也太厲害了。”
她擡眼看了一下外面的天色,起身讓人爲自己換衣服。
每日她都要去看望太后,自從慧佳貴妃歿了,太后身子便一蹶不振,原本將養着也沒什麼,現在就是吊着一口氣活着。
顧長歌走在硃紅色甬道里,眼神堅毅果斷,她不許太后死。
她要太后眼睜睜看着,家破人亡是什麼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