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裡哭的哭,委屈的委屈,鬧作一團。
皇帝只覺得心煩意亂。
一邊是新寵,另一邊是三位皇子的生母。這也就罷了,熙妃有如今的位份,也仰賴着太后。
顧長歌心裡也在琢磨着事情的發展,她知道以如今的情勢,太后身子不好,聽不得什麼傷心動火的事情。熙妃謀害皇子,倫律當罰,可罰也有輕有重。
瑜嬪雖是新貴,她兄長吳生榮屢立戰功,皇帝很是滿意,爲此皇帝對瑜嬪也格外寬厚。瑜嬪所生爲皇子,本該是件喜慶事。卻讓沈嬤嬤這樣一弄變得不詳起來。皇帝從一開始盼望孩子的激動心情就變成了牴觸,連去瞧也不願意。
所以六皇子殞命,皇帝雖然氣惱,卻也鬆了一口氣,心情比此前倒是放鬆了。
爲了一個他不那麼在意的孩子而重罰三位皇子的母親,日後與皇子相見怕是要尷尬。與朝野上夜也不好說,必然有老臣勸阻,讓皇帝顧及皇子顏面,從輕處理。
再說到太后,她身子不好,全憑着藥物吊着精神,顧長歌心裡明鏡一樣,知道太后或許熬不過這幾年了,但若是爲了熙妃被懲處的事情而緩不過來這一口氣薨了,顧長歌自己怕是也脫不了干係,未來與皇帝的情分……
想到這裡,她冷眼瞧着殿內衆人。
皇后似乎是知道什麼,並不急於處理,她坐山觀虎鬥的樣子,倒是沉穩非常。
顧長歌只覺得今日的事情出乎意外,瑜嬪跪在外面的時候讓自己心腸柔軟,亂了安排。但既然事已至此,還是要往自己想要達到的目的引導。
她看着熙妃,開口道:“熙妃,本宮勸你一句,如今逸景是皇后的孩子,也能算是嫡出,未來無論皇上是否希望他成爲太子,你都該與逸景保持距離。”
一言既出,熙妃臉色鐵青,看着顧長歌恨聲道:“你蛇蠍心腸如此歹毒,挑撥我與皇后娘娘的關係,又污衊我陷害瑜嬪與六皇子,你安得什麼心!”
她膝行兩步上前,哭着抱住皇帝的腿,訴求道:“求皇上明鑑!臣妾之心天地可鑑!逸景本來就是臣妾的兒子,無論是不是皇后娘娘撫育,他都是臣妾親生的呀,打斷骨頭連着筋,就算臣妾希望逸景好也沒有錯!更何況臣妾根本沒有半分謀逆之心!”
瑜嬪忽然有些不耐煩,她雙眼紅腫,看着熙妃撒嬌撒癡,滿腔怒火只想儘快爲她死去的孩子報仇,她說道:“皇上!無論熙妃是何目的要害死我們母子,如今六皇子的確是被她害死的!她指使沈氏是不爭的事實!還請皇上給臣妾一個交代!我們吳氏一族不能看着六皇子白白被人害死!”
皇帝蹙眉,審視熙妃開口道:“堂堂三子之母,還像什麼樣子,哭天搶地比街上婦人還不如。”
他看了一圈衆人,說道:“沈氏謀害皇子罪不容誅,拖出去杖斃,至於熙妃……”
皇后看着他望着熙妃舉棋不定,端然道:“熙妃是三子之母,還請皇上給皇子們留些體面吧,打入冷宮就是。”
顧長歌卻說道:“皇上,熙妃是太后至親,又爲皇家誕育三子,功不可沒,雖說有罪當罰,可還請皇上念在孩子們的份上,不要將她打入冷宮……”她擡起眼睛,看着皇帝道,“太后怕是禁不住這樣的打擊……”
瑜嬪驟然眯起眼睛,盯着顧長歌不敢置信。
她犀利的目光直戳人心,毫不避諱。
顧長歌也不讓分毫,靜靜看着皇帝,並不在意旁人目光。
瑜嬪有些着急,起身道:“皇上!她可是殺了臣妾與您的孩子啊!”
皇帝沉吟片刻,終於還是發話了:“小瓷子,去傳旨,熙妃……褫奪封號,降爲貴人。”
“皇上!”瑜嬪氣急,聲音越發尖銳淒厲。
皇帝頗有些厭煩,不搭理她,盯着熙妃說道:“你靜心思過,不要帶壞了朕的孩子,讓逸央與逸徵挪去皇子府就是,”他看着小瓷子說,“不許人再出入未央宮。”
熙妃癱坐在地上,無力掙扎,只是楚楚可憐的看着皇上祈求他能更憐憫一些。
皇后眼含悲憫,看了她一眼問皇帝:“皇上這麼做也是爲三個皇子考慮,只是這樣的處罰還是太清了,希望孟貴人能好好反省纔是。皇上也要多憐憫瑜嬪。”
瑜嬪跪下,字字珠心:“臣妾不服皇上這樣的安排,賤人害死了臣妾的孩子,皇上偏頗至此,臣妾……”
顧長歌心陡然一揪,她不動聲色說道:“皇上顧全大局,不僅是爲了皇子,更是爲了太后,瑜嬪你不該責怪皇上,惡人必有惡報。”
她說到後面,一字一頓,是爲了提醒瑜嬪,也是爲了說給皇后聽。
瑜嬪一時有些分不清顧長歌到底是在幫她還是在幫熙妃,她雙眼朦朧,含了淚水,委屈的坐了回去。
今日之事,孟貴人陷害皇子被禁足在未央宮裡,皇帝沒有明旨說什麼時候能放出來,她還一併失去了撫養兩位皇子的權利。
瑜嬪失子,傷心欲絕。
而皇后看似不痛不癢,在皇帝心裡卻蒙了一層陰影,皇后身爲六宮之主,本該明察秋毫,卻不想疏忽,讓後宮再次失去了一位皇子。
皇帝膝下子嗣稀薄,年長的出去孟氏所出的逸景,便是孟皇后婢女海雲所出的逸宸,嫡出的皇子還有皇后的逸麟,但年齡尚小。
他嘆了口氣。
殿內最終只剩下了顧長歌。
顧長歌今日的表現與回宮後的情形有些不同,她是不愛攪入是非當中的,今日卻大爲出挑。
他喝了一口已經發涼的茶水,問她:“今日,你是否也覺得朕對孟貴人的處罰太輕了。”
顧長歌聲音柔婉,似是在安慰着他:“皇上是一國之主,卻也有許多的不得已,”她眼神悵然若失,回憶起過去,“以前臣妾也如同瑜嬪一樣,痛失愛子,對這樣的恨意與哀怨感同身受,所以纔會在瑜嬪傷心欲絕時希望能幫一幫她。”
她走到皇帝身邊,牽起他的手,手心溫熱像是在彼此取暖:“可是臣妾如今卻知道,牽一髮而動全身。逸宸與六皇子都是皇上的孩子,失去了他們,皇上身爲人父又怎會不痛心?”
她蹲下身,擡臉凝望着皇帝,他的面容成熟了許多,也蓄了鬍子,不同於初見的俊朗青春,散發着屬於帝王的威嚴與沉穩。
他們四目相對,一如往昔年少的兩情繾綣。
“可是皇上要承擔的是天下,不能被兒女私情所累,亦不能表達任何的不願與勞累,臣妾後悔當年的失去理智,也不願瑜嬪走上當年臣妾的老路。追悔莫及也就罷了,彼此都是傷心人,又何必互相傷害呢。”她將臉頰貼在皇帝膝上,恭順而體貼。
皇帝微微動容,伸手撫摸她柔滑的髮絲,沉聲道:“這個天下,唯有你懂得朕的爲難,”他輕輕眯起眼睛,“朕是君王,君王有自己的決斷,有自己的無奈,這天下人都有想要的不滿的,可朕不能有。”
顧長歌微笑,輕聲說:“臣妾體貼皇上,也心疼瑜嬪,還請皇上給六皇子一個尊榮吧,吳氏雖然失去了一個皇子,但不會爲了一個逝去的皇子鬧的雞犬不寧。”
皇帝沉吟,今日的決斷,雖然能周全太后的心,平息前朝的議論,卻也的確委屈了瑜嬪,吳氏在前朝屢立戰功,當真如此反而不美。
這個提議雖然是給六皇子哀榮,卻也能讓吳氏平息怒火,的確是個好主意。
“那就叫六皇子爲逸敦,諡號孝敬兒子,陪葬太子陵。”
顧長歌握緊皇帝的手,周身的龍涎香沾染衣衫,點頭道:“這是莫大的榮耀了。”
當夜,她便聽聞太后的身子有些不好,連夜去了太后寢宮。
慈寧宮裡燈火通明,皺着眉頭到太后牀前,太醫正在開方子,泰禾見顧長歌來了像是看到了救星,說道:“晗妃娘娘,太后急着要見您。”
顧長歌跪倒太后身前,看她見到自己,努力要說什麼,忙湊過去附耳傾聽。
“熙妃……”太后斷斷續續說着,吐字含混不清,要努力才能聽明白。
顧長歌忙問泰禾說道:“太后不是在靜養嗎!怎麼知道了這件事?”
泰禾一臉無奈:“今日不知怎的,淑嬪過來陪着太后說了會話,淑嬪走了沒多久,太后就不大好了。”
淑嬪溫木槿如今與皇后同仇敵愾,已經多年不曾搭理過顧長歌了。
在坤寧宮碰面時也視而不見,幾年下來也算相安無事。
她不僅惱怒,又趕忙勸太后:“太后娘娘,出了這樣的事情皇上也傷心,好在孟貴人不過是褫奪了封號,並沒有像皇后所說那樣被打入冷宮,還有翻身的機會。”
太后情緒激動,着急說着:“這個毒婦!”
她憋了半晌,忽然暈了過去。
顧長歌忙喊:“太醫!太醫!”
一時間慈寧宮慌亂一片。
皇帝來的時候看到這個情景,勃然大怒,問宮女們是怎麼回事。
顧長歌上前道:“太后知道了皇后想要將孟貴人打入冷宮的事情,一時心急,昏了過去,皇上別急,太醫已經在醫治了。”
泰禾眼圈泛紅,行禮說道:“太后娘娘一向不喜皇后,如今乍聽聞了這樣的事情,難免心火上涌。”
皇帝大步往裡走去,顧長歌隨在身旁,他說道:“母后身子都這樣了,還顧着旁的事情。”
就這樣,顧長歌陪着皇帝在慈寧宮守了大半夜,一直到太醫來稟報說太后已經平穩了下來,這才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