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竹溝離山城市區二百四十多公里, 離最近的離水縣城也有八十多公里。
車隊出了離水縣後,就一直是土路。一路看過去,到處都是原生態的村落, 並沒有修路的痕跡。想起方局長說的爭取國慶前通車的話, 吳晗第一個就表示懷疑了。
同乘一車的周副局長忙忙表示:“這條路已經納入政府規劃了, 現在只差資金到位了。想我們國家七天就能修完小湯山醫院, 現在離國慶都還有大半年呢……”
小湯山醫院?那不過是非典時期臨時收治患者的板房醫院, 現在都不存在了啊。這個比喻也太不靠譜了。吳晗轉頭看向秦驍,他正抿脣望着窗外,似並未留意他和副局長的對話。
越野車只能開到離黑竹溝最近的響水村, 進溝還要徒步行走十多公里。
出發時,大家都換上了印着篤行集團LOGO的衝鋒衣和旅遊鞋。當大家揹着揹包從越野車裡下來時, 儼然是一支訓練有素的戶外探險隊。平時看慣了秦驍西裝革履的高冷總裁形象, 此刻見他穿着衝鋒衣, 帥氣俊朗中似多了幾分平易親和,衆人都感覺輕鬆了不少。
沿溪流深入溝谷, 雖然道路崎嶇,但流水潺潺,春花爛漫,自然風光很是養眼。於是,一路上大家有說有笑, 倒像是出來春遊的普通遊客。
周副局長原以爲篤行集團的富二代總裁無非帶着團隊在黑竹溝溝口轉轉也就得了, 哪裡料到他一路艱難陪到溝口, 一口氣還沒喘過來, 秦驍居然就說要上山去看看!
“秦總, 我最近體檢身體出了點毛病,沒辦法陪你去爬山了, 我讓村裡的嚮導陪你們上去,我就在這裡等你們吧。”周副局長靠着棵大樹一邊抹汗一邊道。
“留周局一個人在這裡不好吧,秦總,要不我留下來照顧周局?”孫莎突然開口道。
也並非是她真的愛心爆棚,想要照顧這個體胖身虛的中年官員,而是在大城市裡生活慣了的她,徒步這十幾公里已經令她熬到極限了,望着那雲霧籠罩不知盡頭的幽密山谷,她實在無力攀登了。
秦驍回頭看了看喘息不定的隨行人員,開口道:“那這樣,項目部做資源分析的幾個帶着設備跟着我上去,其他的都在這裡原地休息。”
衆人無不鬆了口氣,第一次對孫莎投去感激的目光。
“秦總,我能跟着上去嗎?”葉秋池揹着揹包走上前去。
看着運動後面色紅潤精神振奮的葉秋池,秦驍問:“你還能走?”
“我以前參加學校田徑比賽長跑得過第二名。剛纔走了這一段,感覺全身都活動開了,也想去看看上面的風景。”
秦驍有些詫異,一個跳舞動作那麼彆扭的人,居然還喜歡運動。他想爬上山頂去看看,倒並非是出於敬業之心,而是熱愛戶外運動的他的身體的本能需求。因此,葉秋池說的話令他深以爲然,他甚至勾脣笑了笑:“行”。
“秦總,這林子常年雲遮霧罩,你們要小心迷路啊。”周副局長叮囑道。
“周局放心,指南針、衛星電話我們都是準備好的。再說,不是還有嚮導李大叔麼?”吳晗回頭笑道。
“那更得當心。幾年前有支探險隊也是請了本地的嚮導,可進了林子就不聽嚮導的,後來……”
“後來怎麼啦?”孫莎好奇接了話。
“失蹤了兩人。我們組織了村民、消防、武警等好幾批人進谷搜尋,都沒找到。”
“天啦,難道是被野獸……”孫莎誇張的捂住嘴巴。
聽到這裡,宋心怡有些不放心了,她對秦驍道:“秦總,要不就不上去了?回頭我們組織專業的探險隊來做分析論證吧?”
秦驍瞥了孫莎一眼,轉頭對副局長道:“周局放心,我們就在最近這個山頭看一看就下來。”
說罷,帶着幾人穿過密林沿着向陽面的舒緩山脊往上攀登。
在沒有開發過的原生態林區行路非常艱難,葉秋池跟着走了兩三個小時之後,雙腳就如同灌了鉛一般酸脹了。看來,平地的長跑和這翻山越嶺還是大有不同的。看着在前面依然步伐輕捷敏健的秦驍,她有些佩服起他的敬業精神了。
見葉秋池掉在了隊伍後面,秦驍停下來等了片刻。待她跟上來了,他便問道:“葉助理這一路跟着有什麼感受?”
秦驍本來想問的,是她吃不吃得消這種極度消耗體力的攀登活動,可葉秋池同志完全誤解了總裁的好意,於是她十分認真的回答:“進黑竹溝一路的交通十分不便,這溝裡面的自然風景雖然很美,但沒有特別讓人眼前一亮的景點,如果一般的遊客花我們這麼長的時間和體力只能看到密林、深谷這些尋常景色,想必旅遊的預期值會大打折扣……”
“你的意思是,黑竹溝不值得投資?”秦驍挑眉問道。
“在我看來,好像如此。”葉秋池誠實說道。
“等過了這道山嶺,看看你又是怎麼想的。”秦驍神秘一笑。
葉秋池愣了一下。
一行人轉過向陽面的一道山嶺,就聽聞有轟隆隆的悶響。雖然雲霧遮掩看不分明,但一股股撲面而來的潮潤水氣讓人知道,前面不遠處有一個瀑布。
很快,待衆人穿出一片長勢茂密的灌木林後,葉秋池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林谷深處,山壁如削,一道銀白的瀑布自半空懸落。瀑布前水霧蒸騰,映着午後的日光,竟有一輪彩虹橫貫其上,氣勢壯觀。
“好美!”葉秋池愣怔半響,不由得由衷讚歎。
“現在呢,你覺得這裡還值得投資嗎?”秦驍在旁邊問道。
葉秋池卻皺眉道:“山城市旅遊局爲了推銷黑竹溝,連紫竹觀音這麼不着調的傳說都搬出來了,爲什麼在他們的圖片和視頻資料中卻沒看到這個瀑布?”
“有的。”
“可……我怎麼沒看到?”葉秋池回憶昨天的洽談會,大大小小的瀑布圖片也有十來副,唯獨沒有這麼壯觀的。
“這是一個季節性瀑布。他們的圖片是趕在我們來前的枯水季節進來拍的,當時還只是一道涓涓細流,放在溝谷裡的其他瀑布之中,並不顯眼。”秦驍道。
葉秋池面露驚訝:“那您怎麼知道瀑布在這個位置?”
“昨天看圖片時,我就留意到了這個瀑布,從崖壁上的沖刷痕跡可以看出這是個季節性瀑布,並且流量應該不小。而這個被編爲3號的瀑布,就在靠近溝口最外圍的山谷中。我們進谷後,從山谷間的霧氣流向來看,我猜測它應該在這附近。”
這一番話不但令葉秋池等隨行人員聽得一臉崇拜,就連旅遊局安排來當嚮導的本地人老李也朝秦驍豎起了大拇指。
公司裡有傳言說秦驍在國外時就是個學畫畫兒的富二代混混,要是他們能親眼看看此刻立在瀑布前淡定從容的這位執行總裁,他們就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了!吳晗等人看着秦驍,心裡由衷產生了對這位年輕上司的追崇之心。
葉秋池望着眼前壯麗的瀑布,有所動搖,可回想前天晚上補做的功課,仍堅持道:“我們從響水村進溝,就走了兩個多小時,從溝口到這裡,足足走了三個半小時,單程接近六個鐘頭的枯燥路程,試問有多少遊客能夠堅持?除非……”
“怎樣?”
“山下沿溪谷修建棧道,山嶺上架設空中纜車,把雙向行程控制在四個鐘頭之內……”
“這就是吳經理和景區規劃設計師們要思考的問題了,我只是問你是否值得投資。”秦驍笑道。
葉秋池還沒答話,旁邊的吳晗就問道:“秦總,如您所說,這只是一個季節性瀑布,那到了枯水季節怎麼辦?”
秦驍點了點頭,隨即轉身問嚮導老李:“李導,這溝谷裡每年枯水期有多長?”
“這個啊,我還真沒留意過,我們挖藥材過了十月就不進山了。”老李有些尷尬道。
記起昨天在會上聽到的介紹,葉秋池接話道:“資料上說,這一帶與貴州赤水在同一緯度,屬丹霞地貌,是亞熱帶溼潤季風氣候,年平均氣溫在18度,平均雨水量超過1200毫米,每年的枯水季節是在11月之後,持續三到四個月……”
聽葉秋池一口氣說完一長串枯燥的數據資料,項目部的衆人頓時對她刮目相看。
這個女人果然不簡單啊,以前沒接觸的時候還以爲她就是秦驍看上的一隻花瓶,原來人家是裝了墨水的花瓶!
“三四個月,那損失也還蠻大的啊。”秦驍皺起了眉頭。
看樣子,秦驍對是否投資還是猶豫不決。葉秋池便有些忐忑了,她不知道自己之前說的那些外行話,會不會對公司的投資決策造成影響。
吳晗指揮項目部做資源分析的工作人員從不同角度拍了瀑布的照片,又用專門的測繪儀器對着四周的山嶺鼓搗了好一陣,這才說可以下山了。
上山一路順利,按理說下山也該很順利的。誰知走到一半時,項目部扛測繪儀的一個小夥子在前面走着走着突然一聲驚叫,大家都被他嚇得不輕。待嚮導老李上前去探看了究竟,卻並不是那個小夥子以爲的看見了“屍體”,而是一件採藥人丟棄的破棉襖。
大家虛驚一場,再說出發時,葉秋池卻站不起來了。那小夥子驚叫時,葉秋池嚇得連連後退,不料腳底磕着塊石頭,一不小心就扭了腳踝。
秦驍上前去查看。葉秋池起初有些不好意思脫鞋,可在秦驍不容分說的神情下,她突然怕他會親自動手,就還是自己忍痛脫了鞋襪。她的腳本來就扭過兩次,帶着些舊傷,這一下就更嚴重了,眼看着腳踝就腫了起來。
“不能走了。”秦驍蹲下看了一陣後判定。
“我以前也扭過的,沒什麼大不了,過兩天就消腫了,麻煩幫我找根樹杖借下力就好了。”不想成爲衆人的負擔,葉秋池邊穿襪子邊咬牙道。
葉秋池說者無心,秦驍卻聽者有意。
他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個雨天,她就因爲他而扭傷了腳踝。喜歡運動的秦驍最清楚不過,踝關節反覆扭傷,不好好治療將會是個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