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場內的纜車是吊椅式的,光禿禿的就一把椅子,晃晃悠悠,好在離地間隙不大,速度也是龜速,任凱便坐在上邊直達雪場的高處。
說是高處,其實也高不了多少,勉強算是給遊人和初學者一個坡度,供他們消遣。
雪場的旁邊就是專業雪道,卻不是每個人都能上的,而且要求佩戴頭盔。
任凱獨自一人,貼着雪場的邊緣,小心翼翼的向下出溜,腦子裡全是昨晚的事兒。
於東來跟魏民文什麼時候有了交情?
如果沒記錯的話,魏民文在光明區當分管副書記的時候,於東來還只是個光桿副區長,連常委的邊兒都沒摸到。可如今眼見的老於後發先至,不僅早他一步在書記位子上坐穩,馬上又要去接任李高遠的班,邁上市級領導的臺階。生猛如斯,他心裡就沒有一丁點的芥蒂?
於東來城府深,不假。可根子上卻是一個疏放暢達之人,平生最厭煩的便是耍弄機巧的官場油條。無論怎麼看,他與魏民文也湊不到一塊兒。
難道別有圖謀?可魏民文身上有什麼可值得他如此費心的呢?
更讓他不安的是,老於明明看出了他的疑惑,卻連一句話都沒有解釋。
還有秀秀。
這纔是讓他最操心的!
她說哥哥秀山是羊,卻忘記了羊起碼有對兒犄角。她呢?連犄角都沒有。
智小庭狼狽而行,留下還沒捂熱的位子,他皇甫秀山就有那麼大的自信,敢去靜吳地區接掌行署的門戶?
萬一事有不諧,只怕連退路都沒了。
他正一邊低頭尋思,一邊緩慢滑行,恍惚間,從極遠處傳來孔燕燕的叫喊聲,還沒等他擡起頭,身邊“嗖”的一聲,飛過去一道紅色的身影,嚇了他一大跳。
對,確確實實是飛過去的。
驚魂未定之間,看到那紅色身影連續翻滾了足有五十多米才停下來。
他狐疑的看了看腳下,有些奇怪,如此平緩的雪場,怎麼會產生這種速度?再一回頭,明白了。
身旁的防護網都被“飛人”拽開了一道口子。感情是從旁邊的中級雪道上出軌,飛到這裡的!
兩雪場之間本不止這道單薄的防護網,還有大約十米的緩衝間隔。這人衝過這段距離,把網撞破,還飛了這麼遠,真要是迎面撞到他身上……
任凱一陣後怕,急忙把雪板卸下來,杵着棍兒,向那人跑過去。
隔壁雪道上有幾人可能是“飛人”的同伴,正火急火燎的一邊喊叫一邊向着這邊滑。不遠處遊弋的救援車顯然也觀察到了,緩緩的開過來。
“能聽到我說話嗎?”任凱喘着粗氣,彎着腰問道。負重跑這五十多米,對他來說還是蠻吃力的。
從外表看,傷者情況不明,他不敢妄動,擔心造成二次傷害,況且,救援車已經停在了旁邊。
“飛人”晃了晃手臂,慢慢的翻身坐起。
孔燕燕一個漂亮的小回轉,停在他身旁,踢掉滑板,摘下頭盔,露出一張亦嗔亦喜俏臉,拍着胸脯說道,“謝天謝地,還好沒事兒。”
從救援車上急匆匆跑下來兩名男子,半蹲在地上,問道,“能站起來嗎?”
“飛人”扶着地嘗試了一下,又頹然坐倒,搖了搖頭。
孔燕燕有些奇怪,皺着眉頭說道,“真是個怪人。”
任凱心裡一動,目光閃了閃,沒有出聲。
“飛人”的同伴也到了。
“你是不是傻逼?知道這是哪兒嗎?跑滑雪場散步來了?媽的,要不是爲了避開你,小菁怎麼會摔倒。要是她有個閃失,老子剝了你的皮!”一個年輕男子罵罵咧咧的站在那裡,開口閉口的帶把子話。
“這位先生,這裡是公衆場合,請注意你的言語。”一個參與救援的人急忙起身說道。
“注意個錐子,你們三公子就在後邊,瞎了你的狗眼。分的清裡外嗎?誰給你發薪水?李家怎麼養了這麼一羣廢物。”男子越說越氣,擡腿就是一腳,卻沒踢實,自己反倒是滾在了地上。
任凱皺着眉頭,擡手止住怒不可遏的孔燕燕,淡淡的說道,“大早晨的,你是不是吃了屎,怎麼滿嘴的大糞?”
倒在地上的年輕人聽了,冷笑一聲,衝後邊的一個壯漢說道,“烏鴉,你就這麼看着?”
那壯漢早就躍躍欲試,一聽主人發話了,操起滑雪杆便掄過來。任凱反應也夠快,擡手一擋,正抽到小臂上,疼得他直咧嘴。好在滑雪杆硬度差點,要不然非骨折不可。
孔燕燕的眼圈當時就紅了,大喊一聲,雙手拿起滑雪杆沒頭沒腦照着地下的年輕人就是一通亂抽。
那傢伙大概沒想到女孩兒動起手這麼幹脆利落,一個沒防住,臉上便多了幾道血印,疼得嗷嗷直叫,連躲都忘記躲了。
叫烏鴉的漢子,急忙將孔燕燕的滑雪杆架住。本來想着打回去,可看了女孩兒那張傾國傾城的臉,心中一片茫然,就跟被點中穴道一般,呆呆的站在那裡,不再動彈。
整個過程極短,也就是幾秒鐘的樣子。
旁邊的倆救援人員傻眼了,急忙跑上去將兩方分開,地下的“飛人”也急了,不再藏着掖着,將頭盔甩在地上,露出一張面無人色的俏臉。
卻是阮菁菁!
馮三的眼睛一直沒離開過任凱,早在事發開始,他就已經跳下露臺,朝着這邊發足狂奔,可畢竟離得較遠,跑過來的時候,那一棍子已經抽在任凱身上,兩邊的人也被拉開。
“任總……”馮三自責的要死,陰着臉看着正往起爬的年輕人,小聲說道。
任凱明白他的意思,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轉向一旁掉眼淚的孔燕燕,笑着唱道,“哎呦,誰說女子不如男?”正是豫劇中花木蘭的唱腔。
女孩兒破涕爲笑,嬌嗔道,“人家都擔心死了,你還這麼不着調。真是的。手臂要緊嗎?疼不疼?快讓我看看。”
任凱微微一笑,指着滿臉血印子的始作俑者,說道,“起碼比他要好的多。”
坐在地上的阮菁菁見兩人旁若無人的說笑,臉色一黯,強笑道,“任……總,我們又見面了。”
任凱沒有覺得意外,笑了笑,卻不再說話。
吳家勢大,她老子又是睚眥必報的性子,有些事兒還是避一避嫌疑的好。
孔燕燕吃了一驚,看了看任凱,又看了看阮菁菁,笑道,“原來是菁菁姐,這位……是你的……”
“他是祁鵬程,川都人。”阮菁菁衝孔燕燕點點頭,淡淡的回了一句,卻不肯再多說。
滿臉血印子的祁鵬程見到這兩人居然是阮菁菁的舊識,看樣子,交情還不淺,便朝着地上狠狠的吐了口唾沫,叫嚷道,“小菁,你可千萬別開口,這事兒不能算完,我長這麼大,還沒受過這種罪。”
馮三呵呵一笑,說道,“阮小姐不開口最好,否則,有些事兒還真不好辦。”
阮菁菁見馮三似笑非笑的看過來,想起那次也是眼前這人爲護自己周全,不惜當衆打臉軍區司令魏強。往事歷歷在目,可如今兩人的立場卻走到了各自的對面。不得不說是造化弄人。
望着一臉疏離的任凱,不由得心灰意冷,知道在天南,他是絕對吃不了虧的,心下重重一嘆,也懶得說話。
“姐,怎麼是你?什麼時候來天南的?家裡知道嗎?”金子默氣衝斗牛的跑過來,還沒等發飆,卻看到姐姐坐在地上,有些詫異。
“問什麼問,過來看看我的腳腕是不是崴着了。這麼大的人,一點眼力勁兒都沒有。”阮菁菁沒好氣的說道,說完還狠狠的白了祁鵬程一眼。
“鵬程,你……咦?怎麼是你?”一個聲音從對面傳來。
任凱一看,笑了。
居然是祁海洋!陪秀秀看房時遇到的那位別有用心的熱情鄰居。
“怎麼回事兒?鵬程,你臉上……李同國,看到沒有?這次是他,下次是不是就該輪到我了?”祁海洋旁邊一個滿臉傲氣的年輕人對另一位年輕人冷笑着說道。
金子默本來已經蹲到阮菁菁跟前,聽到這話,樂了,扭頭笑着問姐姐,“你哪找了這麼一羣二百五?怎麼看起來比你爸還要讓人討厭?”
李同國正要開口,卻被金子默的這一句話又嚇回去了。家裡世代經商,他又自小在父親身邊長大,耳濡目染之下,察言觀色的本領早已爐火純青。眼前這一夥人連吳世良的玩笑都敢開,尤其是當着他親閨女的面,那能是一般人嗎?
阮菁菁在弟弟臉上輕輕一抽,佯怒道,“沒大沒小的。看我不把這番話告訴他。”
金子默冷笑一聲,卻總算是閉了嘴。
“怎麼回事?”嘉良也到了,盯着對面的幾人,就待一言不合,便衝上去大打出手。
“咦,滿小峰?呵呵,你也來玩了?撞人了吧。沒什麼大問題的話,講開了也就算了。低頭不見擡頭見的。你說呢?”郞婉瑜裝作沒有看到祁鵬程臉上的血印,笑吟吟的說道。
任凱一聽這人姓滿,心裡一震,暗道,這世界真的好小。
滿小峰顯然是有些意外,看了看郞婉瑜,臉色變的鐵青,鼻子裡哼了哼,說道,“都說天南水土硬,看來,還真是如此。”
祁海洋哈哈一笑,指了指周圍,打圓場的說道,“都是自家人,再鬧下去,該讓旁人笑話了。散了吧,散了吧。”
衆人這才注意到,四周已經有很多遊人慢慢的向這邊聚攏過來,更有幾個不住的拿着手機在那拍來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