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不過數日,帖上的宴日便到了,原本於宮中設宴,當屬皇后纔可,但因着成貴妃頗受帝寵,建恆帝念及成貴妃孤身一人留在宮中,難免孤單,因而特准允了,且在暗裡也有所示,如今九皇子蕭衍也不小了,此次恰好可前去暗中相看,到時候選一門合適的親事,早日綿延子嗣也是好的。
這一日顧硯齡毫無疑問地由繪夫人梳妝,少女一把雲霞般的秀髮綰成了驚鵠髻,發間並未飾以太多珠翠,只於發頂至髮髻處綴着一隻點翠嵌珠月季蝶紋小鈿,鬢邊斜插一隻步搖,配上一件薔薇紅折枝月季蝶紋妝花緞重錦裙,姣好的容顏撲上一層精緻而大方的妝容,眉間一點梅紅花鈿,無意間便使其更多了幾分少女的嬌俏。
當顧硯齡拜別傅老太太后,便由身體尚好的謝氏陪同進宮,這一日走到玄武門前,車馬林立,卻又井然有序的排着隊等候在宮門之外。
恰在謝氏神情倦怠之時,外間陡然響起細微的聲音,謝氏微微坐起身子,隨即便聽得外面有一個好聽的女子之聲。
“世子夫人,顧姑娘,奴婢是貴妃娘娘身邊的隨月,受娘娘命,特來相迎。”
謝氏與顧硯齡默然相視,隨即平靜而又不失禮矩道:“那般勞煩了。”
話音落盡,外間傳來女子客氣的禮推聲,前面漸漸有了動靜,下一刻,馬車便緩緩前行。
顧硯齡神色平靜,微微沉吟了片刻,這才素手輕挑起窗簾一角,當看到宣武門的偏門仍舊排着隊,而她們的馬車正前往正門時,便已瞭然。
成貴妃這一舉動,已然在衆人面前顯示了她們顧家的特權,如此只怕旁人想不注意她,也是難了。
畢竟,如今蕭衍已是談親的年紀,面上說這場小宴只是爲了給成貴妃那添一份熱鬧,順帶替那表侄女以作引薦結識。
實質上,這場宴上的背後代表着什麼,大家都是再明白不過了。
而成貴妃今日一個再細微的舉動,也都會一絲不漏的落入所有赴宴人的眼中,不斷地放大,不斷地琢磨。
不過,她從未覺得自己穿着素衣淡裙就能從衆人眼中淡去,那似乎太天真了,畢竟,只以她顧家和謝家的身份,便註定她不論走在何處,都會被人多打量兩眼,多討論兩句。
更何況,謝家女兒與皇家結親由來已久,這在謝家人眼裡是使命,是責任,在旁人眼裡,卻是恩寵和榮耀。
彷彿天生,便是帶着一種旁人沒有的光環。
所以平日裡她甚少光豔,只不過是覺得沒必要以衣飾奪目。
而今日,她卻是要一反尋常了。
待她到了長春宮,便隨在謝氏身側,款款而進,直至進殿看到那高座的貴婦,自然而然地斂衽行禮。
今日成貴妃身着品紅地杏色芍藥卍字紋閃緞宮裙,將頭髮綰成高髻,發間簪着一隻嫣紅欲滴的芍藥花,鬢前垂着一隻攢珠步搖,耳邊一對點翠長穗耳墜,更凸顯出她那修長而雪白的美頸,嫵媚卻不妖嬈。
“快起,請夫人和顧姑娘入座。”
成貴妃側首笑而看向身旁的隨珠,隨珠忙下來親自扶起謝氏,謝氏並未刻意推拒,自然順力而起,微微再下禮,這才隨着指引坐到了成貴妃右手的位置。
“夫人這一路辛苦了。”
謝氏見成貴妃如此,脣角抿着恰如其分的笑意,微微頷首道:“臣妾能陪小女赴娘娘之宴,當是榮幸,哪裡談得來辛苦。”
成貴妃脣角浮起溫柔的笑意,隨即瞥了眼身旁的隨月,隨月領悟地下去,再來時,手中已拿着一個軟墊,小心地走上來,替謝氏墊在了身後。
謝氏見成貴妃如此禮待,便順勢站起身來,不卑不亢地斂衽道:“娘娘面前,臣妾哪裡擔得起。”
成貴妃聞言笑中和然,脣角更帶了幾分親切:“王家與謝家算是世家中惺惺相惜的世交,原本就是一家人,哪裡有擔得起擔不起的,夫人快請坐下吧。”
謝氏見此也不再說什麼,端莊的坐了回去,成貴妃打量向謝氏身旁明豔奪目的少女,眸中微微一亮,閃過一絲驚豔,隨即啓脣笑道:“這就是阿九吧,雖說是第一次見面,卻是叫本宮覺得親切。”
一邊說着話,成貴妃一邊朝顧硯齡招了招手,顧硯齡偏首看向謝氏,見謝氏微微點頜,這才端莊而大方地走上前去。
成貴妃看着略微沉吟,細微地打量,雖說同樣是世家女出身,可眼前的少女,和阿珺卻是大有不同,再如何以華麗精緻的衣裙去裝扮,卻總少了幾分傲然光華的氣度。
那一份氣度是由內而外的,可見,嫡支和旁支總是有區別的。
成貴妃拉起近前行禮的少女,隨即撫着少女那細嫩的手道:“上一次病中聽聞阿衍與你在花園遇到了,那時我還遺憾,早想見見,卻是因病恰好錯過了。”
見眼前少女抿脣未說話,成貴妃笑然瞥了眼少女頭上的髮簪道:“上次送與你的那套頭面,戴過不曾?可還合適?我原瞧着喜歡,想來也該配你們這樣嬌豔的女兒家的。”
顧硯齡聞言眸中微微一動,自然明白成貴妃的意思。
那一套頭面,可不僅僅是隨意的賞賜,若真戴了去,難免給人生出幾分你情我願的意味來。
她,可是不情願的。
謝氏見此,正欲說話,卻是聽得少女巧然道:“娘娘賞賜貴重,臣女受寵若驚,因而一直小心保存,未曾輕易戴過。”
成貴妃眸中微微一頓,隨即若有所思地看了少女一眼,脣角的笑意卻是更甚。
“東西再貴重,也比不得人,憑什麼東西,是咱們阿九壓不住的。”
話說到這兒,成貴妃笑然轉眸看向一旁的謝氏,謝氏脣角微浮,未曾接話也未曾回絕,成貴妃見此心中已明白幾分,當即看了眼一旁的隨珠。
隨珠便頷首,不知從何處捧來一個嵌珠盒子,小心遞上前來。
“這一套頭面,是當年本宮冊封貴妃時,本宮母家所贈。”
成貴妃一邊說着,一邊顧自將盒子打開,盒內流光溢彩的累絲嵌寶銜珠金鳳頭面登時映入眼簾,璀璨奪目,一睹便知非一般賞賜之物。
謝氏和顧硯齡眉間幾不可察地一蹙,在成貴妃的話語再一次響起時,又漸漸平淡下去。
“本宮今日見阿九這番打扮,這套頭面恰恰配的上。”
謝氏平靜地睨了眼那錦盒,從旁語氣輕緩道:“這是娘娘孃家所贈,意義匪淺,阿九如何收得?再者,阿九如今也不過十二,這般的好東西,實在非她承得住的,臣妾替小女謝娘娘所贈,只是這貴重的東西,實在——”
“如今雖用不得,那便等着及笄出嫁做添妝罷。”
成貴妃和氣的笑然間,將謝氏合情合理的婉拒給堵了回去,謝氏脣邊未語,可心中卻升起一絲不豫來。
成貴妃將對上謝氏的笑眸收回來,將盒子接過,親自推至少女手邊,和顏悅色的繼續道:“本宮在你這個年紀,最喜歡這般鮮亮的東西,哪裡肯因着貴重不肯用,倒是白白讓明珠蒙了塵。”
少女聽出成貴妃的話外之音,抿脣未語,轉頭看向謝氏,見謝氏示意,便不再多說,抿笑接過,倒也未曾駁了成貴妃的面子。
然而成貴妃這番舉動旁人看不明白,謝氏哪裡看不出其中強硬的暗示,謝氏雖說軟硬兼能從容應對,可對成貴妃這般陡然升起的強硬到底是不喜的。
因爲謝家出身的人,還從未容忍旁人硬逼就範過,莫說謝家原本底蘊更甚王家幾分,便是如今的成貴妃,也只以妃位壓人罷了。
婚事這樣的東西,從來都不是可以強扭的。
更何況,是她十月懷胎而來的女兒。
顧硯齡對成貴妃此舉並不奇怪,成貴妃看似親和近人,可因着世家出身和貴妃的位置,其實早已將那份不易察覺地驕傲刻在骨子裡。
一個人在高位久了,便沒有習慣再去遷就旁人。
不過這般也正好,謝氏對這份婚事生出不滿來,成貴妃一心想要促成的婚事,變數就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