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的聲音讓謝昀微微一怔,轉過頭時,身着留仙裙的少女靜靜站在遊廊彎曲處,一襲微風輕輕搖曳,吹得少女的裙子微微翻起,月光悄悄灑下,使得少女隱隱有了幾分仙氣。
“崔姑娘。”
少女抿着恰如其分的笑走上前來,二人之間卻是留出了適當的距離。
“昀公子一人在此?”
看到少女微微詫異的眸子,謝昀看了看遠處水面上熱鬧的閣樓,隨即收回目光,淡而笑道:“許是酒勁上來了,便出來走走。”
崔知晚聞言看了看對面人,未從臉上看出絲毫過飲的模樣,且向來聽聞謝家人善飲,可見這話不實。
想到此,崔知晚不由笑着輕搖頭,當真是君子,便是藉口都不善說。
“崔姑娘怎麼也出來了?”
崔知晚聞言擡起頭來,對上謝昀問詢的眸子,輕聲抿笑道:“許是不喜這般悲傷的曲子,便在那樓閣上轉了轉,卻正好憑欄看到公子在此,知晚可是打擾到你了?”
少女的眸子如星辰一般,微微閃亮,謝昀淡笑着搖了搖頭,隨即問道:“姑娘以爲這是悲曲?可旁人不都爲其中的圓滿而感動?”
少女聽了這話,捻裙輕輕走了幾步,與謝昀擦肩而過,走至謝昀的身後,平靜地伸手拂過遊廊欄杆上的水珠道:“西施與范蠡的確圓滿了,可夫差傾盡了所有,卻是失了自己畢生所愛,成了千夫所指的亡國昏君。”
說到這兒,少女微微偏過頭來,聲音溫柔道:“這對夫差而言,難道不悲傷。”
不知爲何,謝昀只覺得心絃陡然被勾動,手中不由微微一緊,臉色雖無異,可眸中卻多了幾分黯然。
“那崔姑娘以爲,這樣的局,該如何解。”
聽到身後的人陡然問話,崔知晚微微一愣,竟從謝昀的眸中看出了幾分認真來。
微微覆下眼眸,纖密的睫毛輕輕落下一片陰影,少女轉而看着遠處墨色的山水樓閣,眸中漸漸溫柔,脣角輕輕的勾起。
“或許,也該讓夫差,尋到一個真正彼此相知的人。”
謝昀聞言不由一笑,語氣淡淡道:“若這般,只怕這曲子便不是如今這般悱惻的絕唱了。”
話音落盡,背對的少女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隨即說出的話,卻是讓謝昀微微一震。
“戲本里要的是纏綿悱惻,戲本外要的卻是歲月靜好,他們需要這般纏綿悱惻,催人淚下的悲情打動旁人——”
少女眸中微微浮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脣角微微勾起道:“可我們這些戲本外的人,只要圓滿就好了,若我看,戲本寫慣了悲戲,我們便要過出喜來。白首不離這說的是兩廂情願,若西施只看得見范蠡,夫差又何必苦苦等待,這樣的白首不離失去了真正的意義,我若是他,便要尋出我白首不離的人才對——”
西施若只看得見范蠡,夫差又何必苦苦等待。聽得少女這一句,謝昀眸中微微一動,不由默然回味。
許是說到了興致上,少女不由笑着轉過頭來,當看到謝昀沉吟的眸子時,當即反應過來什麼,不由垂下頭,略有幾分懊惱。
這一番“豪言壯語”,與女子閨範上的矜持當真是背道而馳了。
雖然想了起來,可說都說了,又如何收的回去,這一刻的崔知晚不由有幾分緊張,只怕對面的人將自己當做太過隨性的人來,一時竟不知該怎麼辦纔好。
“我——”
“你可要看看你的蜀葵?”
原本有些躊躇不安的少女聽到耳畔陡然穿過的話語不由一愣,當她擡起頭時,對面的謝昀卻笑如和煦的春風,沒有絲毫的異樣。
幾乎是不經思索,崔知晚愣愣的“嗯?”了一聲,對面的人卻並沒有失去耐心,只是淡笑補充道:“你送與我的蜀葵長高了許多,可要去看看?”
看得出來,對面的人是感受到了她的自惱,爲她尋了個岔開話題的由頭,崔知晚不由低下頭,眸中卻是多了幾分溫暖。
似乎驚喜來的太快,少女沉吟了許久,直至再擡頭,看到謝昀溫和的眸光,這才點了點頭。
待到二人隨着月色走入清和院,便在一處花藤架邊看到了長出幾分的蜀葵葉子,少女欣然的捻裙蹲了過去,笑着摸了摸嫩嫩的綠葉,仰頭看向旁邊立着的謝昀道:“看得出你很會養,它長的很好。”
謝昀聞言,脣角輕然勾起一個弧度,隨即撩袍也將身蹲下,身旁少女微微一震的身形他未有察覺,只是看着自己親手培植的第一株花苗,不由生出了幾分自豪。
“從前的花草皆是檀墨打理,自己親手培植,倒是第一次。”
少女聞言微微一愣,不由偏過頭,看着少年溫和的側顏,心中微微泛起一絲暖流。
所以,他第一次親手培植的花種是她送的?
“所以我翻了許多相關的書,倒也學到了許多。”
看到謝昀陡然轉過頭來,崔知晚不由低首佯裝看着蜀葵,掩飾了幾分侷促道:“看來它已經認你這個主人了,便是我想把它接回去,它都不願了。”
聽到少女逗趣之語,謝昀輕笑出聲,隨即眸中微微一頓,恍然間發現。
方纔的愁緒,似乎不知不覺的消散了。
而這一刻身旁的少女並未察覺,只是靜靜地蹲在那兒,兩手伏在膝上,側顏在月色下顯得格外寧靜,落在蜀葵上的目光一動不動,好像看着極爲珍貴的東西般。
……
這一幕彷彿停滯,落在了遠處徐成君的眼中,久久在腦海中盤旋,徐成君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轉身,怎麼踩到石子險些崴了腳,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熱鬧的閣樓中。
聽着嘈雜而欣然的人聲,她卻覺得自己似乎更爲冷清,孤獨。
徐成君緊緊的攥着裙子,靠着硃紅木梯背後空蕩的角落,靜靜地蹲了下去,將自己默然的隱藏在陰影裡,淚水卻是肆無忌憚的順着臉頰流下來,溼了裙子。
她的人生本不該是這樣的,從前的她清高,驕傲,而如今的她就像是從雲端跌下來的天鵝一般,掉入了一灘泥濘之中,即便有着一身的才華又如何?
終究只是宮裡萬千奴婢中的一個,再也無法以平等的姿態站在顧硯齡,嚴如英,崔知晚她們之中任何一個人的眼前。
不該是這樣的,本不該是這樣的。
少女的身影透射在牆上微微顫動,少女將頭埋入手臂間,雙手緊緊攥着裙子,顯得落寞而蒼涼。
她只知道,自己需要改變這樣的現狀。
也唯有自己,才能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