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那馬癲狂一般以閃電般的速度朝那轉彎外緣的懸崖直直奔去,車伕幾乎是去了半條命般,攥住繮繩的手漸漸不由怔然放鬆,周身猶如置於寒冷的深澗般,凜冽而刺骨的寒意直面襲來,讓他再沒有絲毫反應的餘地。
身後的袁氏好不容易從跌撞中爬出來,當掀開車簾的那一刻看到漸漸將近的懸崖時,幾乎能夠感覺到那懸崖之下冷而盤旋的山風,袁氏的瞳孔猛地一縮,眸中充斥着從未有過的恐懼與失措,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驚呼出聲。
茫茫然中,呼嘯的風聲從耳邊飛馳而過,這一刻的袁氏與車伕才恍然聽到了身後被甩的老遠的車馬漸漸靠近,衛氏和隨從們慌亂與瀕臨瘋狂的呼喚聲幾乎響徹整個山谷。
而就在下一刻,身前高大的馬兒陡然擡起前蹄,猛地一躍,在車伕與袁氏臉色慘白的那一刻,整個馬車也猛地隨之飛離了地面,這一刻的袁氏幾乎懵然,恍然間,一滴被吹冷的淚從頰邊落下,蒼白而沒有一絲血色的脣瓣恐懼地微微翕合間,袁氏察覺到自己的身子也被甩的猛然騰空而起,近乎於瘋狂的跌撞,讓她身上的每一處都鑽心一般撕扯着疼痛,她隱隱感覺到了更爲冷冽呼嘯的寒風,而她的眼下,卻是早已變成離了車道的無盡深淵……
只聽得身後響起了衛氏與錦書痛徹心扉的呼喚聲,隨即伴着冰冷而巨大的“嘭——”的一聲,茫茫的山風之中,袁氏的馬車直直重下了山崖,哐當撞落而下,連連在坡度極陡的山石樹林中翻了幾個轉兒,力道之大,就連車輪也被撞得飛出老遠,隨即碎裂開來,而那車身卻是絲毫沒有停下來的仍舊朝下深深墜去。
還未等馬車停穩,驚惶近乎癲狂的衛氏緊緊趴着車上的門框,傾身跳了下去,隨着清脆的一聲筋骨響,衛氏壓抑的疼痛出聲,臉色蒼白間,額頭浸下大顆大顆的汗珠。
“師母,師母——”
這一刻的衛氏是真的怕了,她從未想過方纔還鮮活地站在她面前,對她體貼有佳的袁氏此刻竟是以這樣突然而慘烈的方式消失在她眼前。
忍着腳踝骨裂般撕心裂肺的疼痛,衛氏咬着牙爬起身子,步履狼狽而蹣跚的朝袁氏車馬摔下的邊緣走去,此時腳下的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尖厲陰冷的刀鋒上一般,鮮血四溢。
衛氏慘白着一張臉,早已沒了一點人色,灰敗間,她的嘴脣顫抖的翕合着,自顧自的喃喃道:“不會的,不會的——”
說話間,腳下陡然被掩在落葉下的石頭絆倒在地,衛氏登時感受到鑽心一般的疼痛再一次從腳踝處傳來,一陣比一陣更爲猛烈。
身後的丫頭總算是焦急而顫抖的攆了上來,手忙腳亂的要將衛氏扶起,恍然間,似乎有人從她的身旁跑過,當聽到錦書等幾個丫頭跪在不遠處的懸崖聲絕望而崩潰地哭喊時,衛氏身子猛地一僵,當即擡頭朝那一方看去。
“夫人——”
在丫頭們的驚呼下,衛氏猛然瘋了般甩開衆人攙扶她的手,忍着腳踝的疼痛,幾乎是跪着朝那一處跌跌撞撞的爬過去,隨着呼嘯的山風越來越猛烈,幾乎吹得她身上的衣袂烈烈作響,掌心處因着石子無情地劃過,已然被割破的鮮血淋漓,疼痛的神經都麻了一般。
衛氏卻儼然未察覺般,一步一步膝行而去,就在將近之時,只見她的身子微微一僵,害怕般停了下來,在錦書跪在那兒,以額抵地,痛不欲生的哭嚎中,衛氏終於挪了挪膝蓋,當她緩緩爬過去,雙手顫抖而虛乏地撐在懸崖邊沿時,隨着耳邊“嗚嗚——”如同哭嚎的風聲,衛氏看到了茂密而陰冷的山林中,袁氏的馬車早已被撞得粉碎,沒有了最初的模樣。
山崖下寂靜無聲,隱隱的傳來幾聲低迷而詭異的鳥雀聲,彷彿方纔那驚險而慘烈的一幕從來未發生般,而袁氏與車伕卻是早已不見了半點蹤影。
“師,師母——”
衛氏目光呆滯如木偶般喃喃朝着山谷唸叨了一聲,可除了凜冽的寒風聲,似乎什麼迴應也不曾有過。
下一刻,衛氏的神情終於漸漸有所鬆動,就在死寂如寒潭的懸崖上,衛氏陡然瘋了般向前傾身,雙手死死緊扣住滿是石子的泥土中,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朝着山崖下悲慼哭吼道:“師母——”
原本被甩開的僕人擔心衛氏失手也跌落下去,連忙拔腿上前死死拽住衛氏的身子。
衛氏隱隱的回聲在懸崖間久久盤旋,彷彿繚繞在雲霧間,卻又一點一點消散,而衛氏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魂魄般癱軟在地上,泥土和着淚沾染在臉上,頭髮鬆散間,如同一個瘋婦般,怔怔然在那兒,就那般絕望而恐懼地蜷縮在那兒,身子微微顫動,幾乎壓抑着聲音哭泣着。
而沒有人知道,此刻她的內心早已愧疚不已的啜泣了無數遍。
對不起,師母,對不起。
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
下一刻,衛氏鮮血淋漓而沾染着污泥的雙手緊緊捂住臉,淚水透過指縫,隱隱滑落,漸漸印出斑駁的污跡來,一點一點順着跌落在鋪滿落葉的地上。
“滴答——滴答——”
可一切,似乎都晚了。
此刻的陽光似乎也漸漸變得晦暗陰冷,被層層的浮雲遮擋住,一聲又一聲詭異而陰冷的寒鴉啼鳴漸漸由遠及近,爲這周身悲涼的氣氛平添了幾分寒意。
漸漸地,衛氏身子一點一點凜起,隨即緩緩擡起頭來,臉上可怕而蒼白的掛着淚,語中一聲比一聲寒涼道:“快,快去城內報信,快去請尚書大人來!”
衛氏尖厲驚呼扭曲破音的聲音讓哭泣到不能自已的丫頭們猛地擡起頭來,彷彿想起什麼般,悽慘灰敗的臉上頓時浮過最後一絲生機,彷彿行走在沙漠中倏然看到綠洲的將死之人般,當即便有人連滾帶爬的翻起,轉而朝身後的車馬跑去。
聽到漸近驅馳而遠的馬車聲,衛氏呆愣地望着眼下陡而寒厲的懸崖,心中只能暗暗祈禱,暗暗祈禱尚還有最後一絲奇蹟發生。
暗暗祈禱,她的雙手還沒有完全沾染上袁氏鮮紅的血液。
冷風中,鬢邊狼狽散落的髮絲微微摩挲着臉頰向後揚,癢癢的,衛氏就跪在那兒,木偶一般,一動不動,彷彿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