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幽低笑一聲,自然知道宇文垂想問自己的是什麼,但心裡也不急,只是依舊說着自己的話,道:“表哥話裡說的這樣清楚,我自然不與你裝傻,更知道自從表嫂逝後,這一年下來皇上皇后也總想着爲你再選一位太子妃,便是日後的國母,卻都讓你拒絕了,箇中原因可是還因着舊日故人?”?
他自嘲一笑,“你一清二楚,在我心裡,便是她心裡沒我,我也終究是忘不去的舒蝤鴵裻”?
輕幽輕嘆一聲,不住頷首,倏爾停了腳步,正色嚴肅問道:“我今心裡有一件事,不知究竟能否安然度過,但到底如何,卻還得看錶哥。”?
宇文垂被她這樣的神態驚了一驚,心裡頓時對昨日她到丞相府之事更爲疑惑了,“妹妹有什麼話問?”?
“只是問你一句,”她緊緊的看着他,目光絲毫不移,“在你心裡,絨幻的性命重,還是宋國江山更重?濉”?
這樣的一句沒頭沒尾卻又着實嚇人的話,讓宇文垂心裡一緊,半晌說不出話來。?
“表哥猶豫若此,卻不知因着那一面糾結?”輕幽仍是目不轉睛的看着他,期盼從他那裡的一個答案,只是她心裡也明白,在男人心裡,天下的重量甚至搞得過自己的性命,更何況是在宇文垂這樣的男人心裡,拿天下與一個自己深愛卻終究不屬於自己的女人相比,未必,便能得到輕幽自己期盼聽到的答案。?
許久,他的眼睛深暗起來,語氣緊繃,“我可以用我自己的性命去換她的命,可宋國的江山……殘”?
“比她的命更重要?”這個答案對於輕幽來說,也算意料之內,只是,卻終究讓她心裡無奈?
不是爲絨幻可惜,只是爲女子不值,她心裡明白宇文垂對絨幻的感情,可天下與摯愛之間的選擇,他選了天下,是否也說明女子的重量,在天下面前,不過塵埃而已。?
宇文垂擡眸看了看天空,似乎無奈之情也早已襲滿了他的心房,“並非她沒有天下重要,而是天下,是太多人的命運。”?
輕幽的眉目不知不覺的微蹙了起來,聲音緩和,問的話卻很是鋒利,“你當日要我留在這裡,爲的是日後無論是夜栩還是司徒慕明,你都可以牽制得住,那如今我若是問倘或北夏、西齊,任何一方如你留下我這般留下絨幻,來日戰起以她的性命作協,你又會不會手軟呢?”?
他瞬間低頭看着輕幽,這個問題就恍若以及尖刀刺上他的心臟,世事難兩全,也不過如此。?
許久,他不曾答話,可對於輕幽來說,卻是已然得到了答案。?
“罷了……”她輕嘆一聲,低頭舉步,重新帶起了步子,“我不以這話爲難你,或者來日不用你我來考慮這些事情,也能有個好結果。”?
她說完這番話,兩人間便是久久的沉默,直到走到了中宮鳳鸞宮門前,宇文垂的腳步忽而慢了下來,待輕幽發現他落下幾步回頭去望時,卻見他端正神色,聲色沉穩厚重,“我願意爲她失掉一切,但只不能用宋國的平安去換。須知這一國大任比起我的性命來,也不知重了多少。”?
輕幽心裡苦笑,又走到他身邊,“其實,我不需要問你這些的。”她低頭自嘲一笑,“只是我到今天,卻不明白天下究竟有多重,能讓至親反目、讓人喪失人性。”?
“昨日,究竟發生了何事?”宇文垂聽着她的話,心裡一頓,想着該是與昨日相府一去有什麼瓜葛,隨即這樣問,內心卻意外的有一絲懼怕。?
她搖搖頭,有些事需要告訴他,但還有一些事,不該告訴他,“我來找皇后娘娘,並非爲着尋常請安。”?
宇文垂早便猜到,憑輕幽在安寧宮住了這些時候,與皇后雖說並無多大明目張膽的不快,但兩人的關係也總是緊張着的,何況又因着皇長孫之事,皇后心裡對輕幽是越發的怨恨,平日不到萬不得已,兩人均是眼不見爲快的處置者與對方的關係,而今日輕幽竟說要到鳳鸞宮請安,原本便夠讓人起疑的了。?
“我知道。”他淡淡一語,示意她接着說下去。?
她深吸一口氣,話中一長一短,便將絨幻誕下雲斂,如今仍是身在盛京之事告訴了宇文垂,話中言及絨幻讓人將雲斂帶了回來,卻未及直言那人是英王妃。?
宇文垂聽完,對與輕幽這半日的言行,終於恍然箇中緣由。?
絨幻的意思,自己留在那裡,想也明白,便是她心裡太瞭解宇文垂,想想也便知道他會留輕幽在宋國的理由,而她心裡也知道,即便輕幽有意回盛京,只要宇文垂不放也不是不行的,所以能讓榮王夫婦團聚的唯一辦法,便是用自己,換輕幽。?
“她怎麼忍心,不能把愛給我,今日還要這樣折磨我?”其實他心裡不是不明白絨幻所想,他很明白,以絨幻的性子,心中不存政治,只是爲着人世最簡單的純真,想要輕幽快樂幸福方纔有此一事,只是這一點,既是他最愛她的地方,而如今也着實讓他無奈。?
輕幽卻將他的心思看得明白,直言道:“她若不是這樣的女子,你又如何會愛?”?
她這一語話畢,宇文垂纔要反駁,卻不想身後卻是純德宮裡的奉茶太監小中子的聲音響了起來,“太子殿下,輕幽夫人……”?
宇文垂與輕幽循聲望去,卻見他臉上的神色出了奇的又驚又怕又惶恐,幾乎是一路跑過來的,看得他們兩人心裡都是一驚。?
宇文垂收斂了神色,沉穩問道:“小中子,你這是怎麼了竟如此神色不寧?”?
只見小中子未等他說完話,最後一步便直接跪在了他們兩人面前,大禮叩拜,伏身不敢起,聲音越加的顫抖哀痛,“啓稟太子殿下,皇上龍體病危,怕是……撐不了幾時了!”?
“什麼?!”宇文垂大驚,盯着跪在地上的人還只想着適才不過幻聽,卻聽他又道:“皇上早上還好好的,不過才批了兩本摺子,卻忽而吐血不知,太醫見了,說是、說是……”?
輕幽這裡也急了,雖說心中已然明白了甘寧皇帝如今的身子該是何種狀況,但不再聽這一句,心裡總是不敢相信,“說是什麼?你快說啊!”?
宇文垂聽罷,頭也不回便往純德宮跑去,輕幽也隨在其後一路奔純德宮去。那小中子本是來鳳鸞宮向皇后稟告的,不想正巧碰上了他們兩個在這裡,如今他們去了,他還是少不得要帶着這消息進去刺激皇后一番,不再話下。?
只說輕幽與宇文垂到了純德宮中,見各太醫跪在地上,宗總管站立牀邊,蒼老的臉上也已然滿是淚痕,這樣的場面,不消旁人說什麼,便是一目瞭然了。?
宇文垂急匆匆的上前跪到牀邊,而輕幽的腳步卻反而緩了下來,眉目緊蹙,心裡想不明白,平靜經年,偏爲何所有的不幸,好像都要在這一刻涌入他們所有人的生活??
“父皇、父皇……!”等他們這時候到了,躺在龍牀上的甘寧皇帝已然是神色迷離,神智也近乎不清了,不知道是否能聽得到宇文垂那一句句的‘父皇’叫着,總是沒有半點反應。?
輕幽往牀上看了一眼,只見着自己舅父的這樣神色,她的眸子裡便瞬時充滿了淚水,看了一旁的宗總管一眼,只見他無可奈何的悲慟着,低頭搖了搖頭。?
她隨着宇文垂一起跪在牀邊,看着近在咫尺的舅父,天命之年,又是一國之君,卻已衰老成了這般神態,不想,竟是誰的過錯。?
此時,聞言而至的皇后到了裡面,只見到這樣的情景,便大喊了一聲‘皇上!’那聲音滿是悲涼,恍若下一刻,便要跟着自己的夫君一同去了一般。?
她提着鳳袍便跑了過去坐到牀榻上,此刻也不管什麼皇后之儀,除了一身的氣派依稀尚存之外,根本,便與尋常婦人無異。?
一時之間,整個宮殿裡便只剩下交雜的啜泣之聲。?
皇后將皇上扶起半個身子,一邊不停的呼喚着自己的夫君,宇文垂與輕幽在一旁看着,誰的悲傷都是無法停止。?
即便早知有這麼一日,也終究做不出這樣的準備來。?
“皇上……!”皇后本是低吟的聲音卻在一瞬間忽而大了許多,各種還夾雜着一些希望,輕幽與宇文垂擡眼看去,卻見病榻之上的皇帝竟張了張口,彷彿有什麼話說。?
“皇上,您還有什麼不放心就告訴臣妾,您是想說什麼……”皇后湊到皇上脣邊,想努力聽清其彌留之際最後的話。?
最後,最後,輕幽心裡對於自己這一國之君的舅父最後的印象,便是他拼盡最後的力氣擡手一指,不知其所向何處,隨即,國有大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