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事之後,說來倒也奇怪,朝裡朝外都像盛夏時節的錢塘湖一般謐然,宋國內外,甚至盛京之中,絲毫沒有任何不寧,至於安寧宮中的一切,也都平靜的毫無波瀾。
如此的一連半年的時光過去,每個人心裡卻都不平靜,就因爲明知道這個天下不可能平靜如此,故此沒有人能放下心來。
“這還真是夠奇怪,大半年來日日夜夜都等着那麼一場風波,現在這麼看,卻像我們庸人自擾了。”傾剎宮,輕幽將小皇孫交予嬤嬤帶去午覺,自己在庭中與斐齡說話,眼波落着到石桌上的冰籠扇匣子,見着從裡面升騰起的陣陣冰涼飄散在充斥着熱氣的四周,隨即倏爾湮滅,就如同從未存在過一般。
“也不知着平靜能堅持到什麼時候。”怔愣一瞬,她接着道,時而回目淺笑,淡若無心。
“時間過得總是這樣,日日盼着等着,不過說過也就過了,這一轉眼天都溼熱的不行了,”說着,斐齡兀自一笑,手裡竹骨扇子一晃,“但願一切能早些時候,各歸各位。汊”
聽着他一句若有所思的各歸各位,輕幽安靜的動了動嘴角,心裡說不出是種怎樣複雜的心情,有惦念、有擔憂、亦有些微的懊悔,“哥哥又在想嫂子了?”
一句話被她說中了心思,斐齡也不急着否認,只是眼裡露出一些些的苦澀,長嘆一口氣,“轉眼半年,也不知她在北夏如何,祈兒都快認不得孃親了。”
“祈兒記性好着呢,便是什麼都忘了也忘不得孃親的。”輕幽頑笑一般的說道,“小孩子的心態倒也好管顧,況且皇后眷顧,總將祈兒接入宮中來與那些王侯將相的孩子一起玩耍,總是影響不大。只是哥哥罷了,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任是誰人都少不得想念的。朕”
斐齡撲哧一笑,看着輕幽玩味道:“你近來也不知怎樣,可是帶然兒帶的越發的多愁善感了?這裡倒還用不上孔雀東南飛!”
輕幽一怔,這纔想到箇中意思,連忙道歉道:“是我不好,說話沒個忌諱,拿什麼作比不好,偏拿那兩個有緣沒分的!哥哥只當過耳一陣風罷了,不要介意啊!”
斐齡搖頭笑笑,“無妨,”他往前投去目光,笑的悠遠,“我不信這些個無端的東西,再者你還是我妹妹呢!”
說罷,兩人相視一笑,又有一方沒一方的說起話來。
若非是後來相府裡來人,想來他們的說話,還是可以靜然的持續下去的。
“故人?”斐齡聽罷宮人帶進傾剎宮的自家家丁的話,雙眉一蹙,有些奇怪,“還是女子?”
家丁躬身畢恭畢敬答道:“回大人的話,正是,那女子懷中還抱着個嬰兒,前來府中直言求見大人與輕幽夫人,總管問其來處,其言自爲昔年故人,遠渡萬里前來。”
輕幽聽罷,深感意外不說,只是心裡更多幾分憂慮,不知來人究竟是何身份,“這裡還有我的事?”
家丁道:“是,小人不敢胡言。”
斐齡與輕幽對視一眼,沉凝猜測道:“來人既知道你身在此處,又說是遠渡萬里而來,那不外乎便是那兩家對頭的出身……只是懷抱嬰兒,卻又多疑怪……”
斐齡口中那兩家對頭,自然指的不外乎西齊、北夏兩朝,所謂遠渡萬里,原則該當如是,只是兩家之中又是哪一家的人,便又多疑惑,輕幽想了想,一時也沒什麼思路,轉而又向那家丁問道:“那女子形容如何?”
家丁道:“小人逾越,那位夫人容色甚麗,只是眉眼間總是冷淡過多。”
“容色甚麗,又有冷淡之氣……”輕幽重複一句,心中未及思忖,卻倏爾好似已經有了一些念頭,“哥哥,可介意稍後小妹片刻?”
斐齡見她說話間便站起身來,明知她是有意與自己一同回府,卻還是多問一句,“你想如何?”
“既是衝着你我來的,我總歸得露個臉罷?”輕幽淡淡一笑,“自從到安寧宮中來,我還從未出去過,想來到你汪相爺的府上做做客,皇上也不會阻攔罷?”
斐齡想了想,其實也無甚不好,隨即只是輕輕點點頭,“嗯。”
“許久未曾見過這樣的熱鬧了,真好……”馬車行走在去往相府的路上,透過竹層鬆簾,輕幽的目光落在外面熱鬧的市集之上,連心情都跟着難得的好。
斐齡笑道:“宮中的華堂美服縱好,終究敵不過自然之樂,你若常常出宮來看看,心裡也能多舒坦些。”
輕幽無奈一笑,眉眼一挑,“你說的雖是,奈何身在何處,也並非總能如我所願,若當真如此,我倒寧願放棄這世間萬般繁華,寧願……常伴青城天下幽。”
斐齡搖搖頭,“不似某人,你們不一樣。”他的話雖然突兀無端,但輕幽卻明白他的意思,“不到萬不得已,沒人會想過青城天下幽的日子。”
不到萬不得已,沒有人會像千面王侯一樣,與摯愛咫尺天涯。
“可能我早到了萬不得已的境地呢?”她垂眸,嘴角暈開一抹無奈。
斐齡本想說些什麼,但想了想,終究還是未開口,或許有那麼一日,不用任何人去勸,她也能散開心裡的陰霾,接受盛京的良人,可是今日,無論誰人來勸,也勸不開她的心結。
“大人、輕幽夫人。”車駕到了汪府門前,輕幽隨着斐齡走下車來,總管早已候在門前等着,見他們到了,連忙上前來行了禮,隨即便道:“那位客人現正等在正堂裡。”
“嗯。”斐齡點了點頭,“可有好生款待?”照斐齡日常行事的規矩,自家的禮數絕不可棄之不顧,故此方有此一問。
總管自是知道他的意思,何況看那來人的樣子,舉手投足間都不像尋常出身,自然更是不敢有不敬之處,“是大人,雖不知來人身份如何,但仍未怠慢。”
斐齡聽了,轉而看向輕幽,見她臉上的神色似乎有某種期待深藏其中,又好像有些懼意,他雖不解,但此刻也沒時間多問,只道:“準備好了去見所謂故人?”
輕幽淡淡一笑,如此一生,早不存在準備二字,任何事情,該來的都是突兀,於她來說,再怎麼準備,也準備不出安之若素的心態,“走罷,別讓故人等急了。”
隨着步履漸漸踏入正堂中,映入輕幽眼簾的那抹身影,一身嫣色的廣袖紗裙,長髮高挽,雙臂懷抱着嬰兒,雖只是背影,但她已經可以確定,這位所謂的昔年故人究竟是何許人也。
“夙雪……?!”隨着慢下來的腳步,輕幽一步步往前走去,這樣的一聲叫出口,她自己都有些不相信,一度五年之久,這位昔日的金蘭姐妹竟然還有相見之時。
夙雪的背影因輕幽的一聲喚而頓了片刻,再來緩緩轉過身,只見那一張與五年前毫無二致的姝麗容顏,如今亦是佈滿久別重逢的難以置信。
“輕幽。”夙雪的語氣略微有些微顫,像是強忍着自己的私心感情一樣,只是眼眸中卻是充盈了淚水,與輕幽對視了片刻,方纔將目光移到了她身後的斐齡身上,輕幽未曾想到,她竟是微微欠了欠身,如行常禮一般道:“汪公子。”
斐齡頷了頷首,眸中淡淡含着驚訝,似乎未曾想到來人竟會是她,“夙雪。”
“一別多年,我還當此生此世也見不到了,卻不想你竟真的遠渡萬里而來……”一時見了故人,無論是輕幽還是夙雪,心裡自然都是歡喜無限的。
“你不肯回盛京,那自然只能我過來,姐妹今生方得相見。”夙雪神情幾許傷感,又很是思念。兩人相顧半晌,夙雪方纔好像想起了什麼,一時從輕幽身邊繞過,直到斐齡面前,下一個動作,竟將自己懷中熟睡的女嬰交到斐齡面前。
斐齡見此,眉眼間一陣詫然,卻不知她這是何意,而輕幽看着,卻好像瞬時明白了什麼。
夙雪見他若此般驚詫,自己倒是不急不緩,將此番來意一一言道:“此來臨安,我只爲兩件事,其一關乎北夏,未及如今來說,二來則是要將這孩子親手交到他父親手裡。”
“夙雪,”輕幽臉上的神情因她的話而斂了一斂,她看了看一臉疑惑的斐齡,又向夙雪道:“這孩子莫不是……?”
夙雪瞭然她心中所想,只是沉沉的一點頭,“不錯,”她轉而去看斐齡,“這孩子正是安沁公主在盛京誕下的,是個女兒,五月十三生辰,如今已有兩個月大了,公主爲其取名,雲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