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正說得熱鬧,晴雯跑來尋寶玉說,焙茗在園裡等他,說是北靜王有請。
寶玉同衆人談笑正歡,猜想一定是十三爺尋不到文吏代筆批閱那些摺子,抓他去做苦差了。雖然自己纔有求於他,可是湘雲妹妹纔回來,姐妹們正熱鬧的商議起詩社,他如何也不肯離去的,就含糊地答:“你去讓焙茗回王爺,我如今偶感小恙,不宜出門,改日定當去登門謝罪。”
晴雯知道寶玉平日裡不喜歡同這些官場的人談笑應酬,也就應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時,紫鵑來尋黛玉,悄聲說:“姑娘,櫳翠庵的妙玉師父派人來尋姑娘,說是有一支湘妃竹古簫寄存在姑娘這裡,如今急了要取去。我們也不知是不是姑娘平日裡把弄的那支簫,特來回稟。”
黛玉一驚,妙玉派人來向她討要十三爺的簫?妙玉並不會吹簫,是不是有事尋她?於是就託辭而去,寶玉緊步追出來道:“林妹妹,你不必去。怕是十三爺,我纔有求於他,他就予取予求的來尋我還他人情了。詩社裡缺了你不熱鬧,何況你一個女孩兒家,如何自己出去呢?”
黛玉一聽,也不想追問寶玉求了十三爺什麼事兒,就笑了寬慰寶玉說:“若真是妙玉姐姐尋我要那支簫解悶,也是應該的。我去陪陪她,你自己在這裡玩吧。”
待來到櫳翠庵,庵門緊閉,黛玉叩門時,佐兒隔個門對她說:“妙玉師父已睡下安歇,姑娘明早再來吧。”
黛玉將那支簫隔了門縫遞給了佐兒說:“是妙玉師父要的,你給她就是。”
這晚,寶釵邀請湘雲住在她的蘅蕪苑。姐妹二人燈下商議如何擬題作詩,寶釵聽了湘雲嘰嘰喳喳的一番說笑,正經地沉下臉對她說:“雲兒,不是我說你。你要開社做東,總是要大家高興纔是,更是要量力而爲。你如何做東?哪裡來的錢?你莫嫌我聒噪。你想想,你在家裡作不得主,一個月就那幾串錢的月例,哪裡拿錢來做東清客?如此爽快地應下做東請客,難道這銀子還和家裡要去?你嬸子豈不又要責怪你。我不過是爲你好,你仔細想想這道理。”
湘雲一聽,撂下筆,笑容散去,也開始躊躕不語。彷彿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偷眼看看寶釵,嬉笑道:“好姐姐,還是你考慮周全。可是,我總不好……”
寶釵才笑了說:“你知道莽撞了就好。也不必着急,我倒是有個法子。我們家鋪子裡有個夥計,可巧他家田裡有很多肥螃蟹,前些時孝敬來幾斤,吃着很少鮮美。不如就請大家來園子裡吃螃蟹喝酒賞菊,即雅緻,又熱鬧。我打探過,園子裡上至老太太下至丫鬟婆子們,很多人喜歡吃螃蟹的。我們就這麼請
老太太和衆人來吃螃蟹,待她們散去了,我們自己有酒有螃蟹的慢慢來作詩。我去告訴我哥,只撿幾簍極肥極大的螃蟹來。去年往宮裡進貢的瀘州美酒,再備些桂花馬蹄、鹽水素鴨等可口的涼碟,還有果盤四五味,豈不又省事又熱鬧?”湘雲聽了連連拍掌**叫好,滿心的感激寶釵想事周到。
寶釵一本正經沉了臉對湘雲說:“我全是爲你想,只是你你千萬別多心,想我小覷了你。”
湘雲忙解釋:“好姐姐,我豈是那不知好歹的人,若敢有半點這混賬的心思,才真真是個糊塗人了。若不是我把姐姐從心裡當親姐姐一樣看,哪裡就把家裡那些煩心事說給姐姐聽了?”寶釵這才笑笑的吩咐婆子去安排此事。
天已入秋,藍天無雲,菊花金黃遍地。
湘雲做東宴請賈母等賞桂花。就在池子中的藕香榭,四門開軒臨風,跨水接岸,遠處桂花微開,河水青碧,坐在亭中更覺神清氣爽。
鳳姐攙扶着賈母走過搖搖顫顫的竹橋,來到榭中。欄杆外兩張翠竹案,上面陳設杯箸酒具,茶筅茶盂。小丫頭蹲地煽風爐煮茶燙酒。
賈母四下看看喜不自勝稱讚:“這個地方很是雅緻安靜,虧你尋得這麼個地方。”湘雲忙說:“這是寶姐姐幫着我預備的。”賈母點頭稱讚說:“我就說寶丫頭這孩子凡事想的妥當做事細緻。”擡頭見柱上掛的黑漆嵌蚌的對子:芙蓉影破歸蘭槳,菱藕香深寫竹橋。
一時勾起賈母的神思,回憶說:“我小時候家裡也有這麼個亭子,叫做‘枕霞閣’。那時候只顧貪玩,一次失足落水,險些送命,頭碰在了木釘子上,碰破了,好大一個坑,現在還有個窩呢。那時候家裡人都以爲我活不了了。誰知竟好了。”鳳姐哈哈地笑了彎腰說:“阿彌陀佛菩薩有眼。若是那時見了龍王爺,如今的大福可叫誰享呢!可見老祖宗自幼是福壽不小,頭上就有一個窩。要知道壽星老兒頭上也是有個窩兒,因這個才萬福萬壽盛滿了凸高出呢。”
話沒說話,已經笑得賈母和衆人直不起腰。
賈母又是愛又是憐,弄弄寶玉又同鳳姐玩笑,好不熱鬧。王夫人本要嗔怪鳳姐無禮,倒是賈母說:“這樣好,我就喜歡鳳丫頭的xing子,太拘束了就無趣了。”
賈母,薛姨媽,寶釵,黛玉,寶玉坐一桌,史湘雲,王夫人,同賈府三姐妹在西邊起一桌,李紈和鳳姐伺候酒宴。
鳳姐忙裡忙外的張羅,嘴裡更是不停地吩咐:“螃蟹要慢慢的拿,吃多少拿多少,不要一次都拿來,涼了就不好吃。”一面拿柚子葉洗了手,在賈母跟前剝蟹肉,又吩咐把滾燙的桂花酒用琉璃盞
拿來。
寶玉坐在席上,清風一吹,好不得意。若不是自己妙計安天下,把父親調離京城,哪裡有今日的快活自在?
黛玉心知他如今如脫籠的鳥兒,就笑笑的看着他。
湘雲眼尖,看了就笑問:“林姐姐笑什麼呢?”
黛玉用帕子輕輕沾沾脣角說:“不過是看草從裡桂樹下那對兒西洋哈巴,如今鬆了拴脖頸的鎖繩,跑鬧得愈發歡實了。”
寶玉一聽,回頭看了說:“西洋哈巴?如何跑藕香榭來了?”
反逗得寶釵才銜的一口酒噴了出來,自覺失態,忙避席去更衣。湘雲也恍悟,同黛玉笑去一處,衆人也笑了。寶玉跺腳羞惱道:“林妹妹可是學刁鑽了,這嘴快似鳳姐姐了,很會欺負人。”
王熙鳳一聽就上前擰寶玉的臉蛋兒道:“你個沒良心的,平日裡求到我就是姐姐長姐姐短,如今她擠兌你,你捎帶我做什麼?”
衆人更是笑個不停,還是賈母笑了拉開鳳姐,寶玉連連告饒大笑。鳳姐才笑了出去。
丫鬟們也在廊上擺了兩桌,鴛鴦,琥珀,彩霞,彩雲,平兒湊去一處。待見鳳姐忙裡忙外的出來,鴛鴦戲弄她說:“奶奶怎麼又出來了?莫不是也饞螃蟹了?”
鳳姐捏她的嘴說:“越發的猖狂了,我可是替你當差呢,還不拿酒給我吃?”丫鬟們爭先敬酒,平兒剔好的殼黃子送到鳳姐嘴邊,鳳姐吩咐說:“多倒些姜醋。”鴛鴦一見戲逗道:“好沒臉,搶我們的東西吃。還挑三揀四的。平兒,你讓她自己剝,還伺候她不成?”鳳姐兒回頭打量她壞笑說:“鴛鴦,你是不知,你璉二爺愛上了你,要向老太太去討你作小老婆呢。”
鴛鴦一聽又羞又惱,就要用腥手去抹鳳姐兒的臉,鳳姐笑了躲避,恰是琥珀打趣平兒說:“鴛丫頭要爭房了,平兒可能饒過她?看,螃蟹沒吃兩個,倒喝了一碟子醋。”平兒正在吃螃蟹,不想戰火燒來,她手裡正掰滿黃的螃蟹,聽琥珀奚落她,隨手就拿螃蟹照着琥珀臉上抹,口內笑罵着:“嚼舌根的小蹄子!不得好死!”
琥珀笑着一躲,平兒跌空,往前一撞,一個螃蟹黃恰巧抹在鳳姐兒腮上,蹭了一臉蟹黃。逗得衆人笑得不能彎腰。
鳳姐氣得罵,平兒笑着來替她擦,衆人笑鬧着:“阿彌陀佛!報應報應。”賈母在裡面聽到動靜忙問是怎麼了?
鴛鴦高聲笑回道:“二奶奶來搶我們的螃蟹吃,惹惱了平兒,主子奴才搶螃蟹,抹了一臉的螃蟹黃子。”逗得屋裡也笑了。
賈母說:“看她可憐見的,你們就撿些子小腿子臍子給她點解解饞。”衆人鬨笑不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