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來到北靜王府,翻身下馬,手中金絲馬鞭一甩扔給焙茗,早有家院引了他向裡面去。亭臺樓閣威嚴肅穆,殿廡飛檐高聳。
“二公子稍候,王爺在後院馬廄洗馬呢。”家院躬個身子將寶玉向花廳請。
寶玉邊走邊四下看着好奇地問:“怎麼一大早的洗馬?”
“王爺新得了一匹寶馬,是唐古拉山的駿馬,喜歡得不得了。只是那馬不馴服,王爺這幾日都在馬廄同那畜生周旋呢。”
寶玉一聽來了興致,寧榮二府的祖上都是馬背上輔佐先皇得的江山,也是戎武之家。到了他們這一帶子弟多少安享富貴疏懶了騎射,他曾經偶爾同北靜王水溶及神武將軍之子少將軍馮紫英去打獵騎射盡情馳騁,回來時都要被祖母一番責怪,怕他馬上有個閃失,同大哥哥賈珠一樣英年早逝。只是少年豪情在胸,那無拘無束在一望無垠的草原縱馬馳騁是他的夢。
寶玉摩拳擦掌的趕到後園,穿花渡柳,一片開闊的場子就是北靜王府的馬廄,雖然比不上皇家的上駟院,可是各種駿馬應有盡有的。
喝彩聲吆喝聲交雜在一處,灰塵風煙滾滾涌起,一匹黑色駿馬飛箭一般的馳來,馬背上伏貼着一人,素白色的箭袖在風中獵獵作響,塵囂中看不清模樣。好俊的身手!寶玉暗歎,心想北靜王的騎術果然日益精進了,腳下快行幾步來到圍欄邊,他手搭涼棚仔細看去,那馬忽然咴咴一陣嘶鳴,前蹄猛然拔起在空中踢騰,馬頭馬尾扭擺橫甩,就要將馬背上的北靜王拋出去。馬背上的人卻緊貼馬背,俯身抱住馬脖子,隨了馬左右扭擺。寶玉這纔看清,這馬不曾上鞍轡,是匹未經馴化的野馬,本不該騎的,更況且北靜王千金之軀。
寶玉驚得大聲喊着:“王爺小心!”追着那黑馬繞着圍欄跑去。黑馬似是見到了寶玉,兩隻前蹄調轉方向,一扭身直向寶玉奔來,瞬間就馳到眼前,咴咴一叫示威一般,前蹄兩隻騰空而起,兜頭向寶玉踩下。
不好!寶玉心裡暗叫,閃身躲避,只覺陰風一陣撲面兜頭蓋下,馬蹄已經到了他天靈蓋。
“哎呀!”寶玉驚叫一聲頭腦一空。
“滾開!”馬背上的人大喝一聲,馬鞭兜頭一揚,啪的一聲捲起寶玉帶飛出去,力道之大,寶玉噔噔噔噔倒退幾步,噗通一下跌坐在灰土地上,驚得大喘粗氣。
那匹黑馬踢裂柵欄脫圈躍出,一路上扭擺踢咬就要將馬背上
的人扔出去。寶玉恍過神,這纔看清背影,馬背上的人不似北靜王水溶。他身材瘦高,動作勁猛,同那匹黑馬一樣帶着股野性難馴。寶玉再看不遠處的欄杆旁,深深的兩個蹄子印深陷入黃泥中,虧得他躲閃得及,不然一定腦漿迸裂了。
“寶玉,你怎麼樣?”緊張奔來攙扶他的人才是北靜王水溶,依舊是丰神俊秀、蘊藉風流,只是溫潤白皙的面容上帶了驚懼和憂愁,躬身扶寶玉起身。
寶玉驚魂未定,藉着他遞來的手順勢爬起來,長喘粗氣。水溶爲他撣着衣衫,格外親近,叮囑說:“你怎麼跑這裡來了?味道薰嗆不說,這未馴服的畜生也難免傷人的。看來是我疏忽了叮囑手下人,真真該死了!”寶玉撣着衣衫狼狽道:“怎敢有勞王爺,是我自己不留心。”
焙茗、鋤藥幾個小廝驚得奔過來,幫寶玉打理衣衫。
寶玉再尋聲望去,見灼目的日光下,那匹黑馬已經一改野性,踱步悠閒的漸漸駛來,步伐徐緩,彷彿得勝凱旋歸來檢閱軍隊的將軍。金光灑在馬背上那人的袍襟上,如沐金輝。馬上端坐一位少年,素緞四團雲白袍,從容馬背上左顧右盼似在觀賞風景。寶玉不由定睛看去,見這人手握馬鞭,腰絡絲絛,英挺瀟灑,眉宇顧盼之間,頗有幾分英氣。見他在北靜王面前還如此放肆,怕必是有番來歷。
水溶拉住寶玉的手說:“走,介紹個朋友給你認識。”
不容分說拖住寶玉快步迎上那馬。
馬上少年說:“水溶,你說話作數,這馬我馴服了它,如今它就是我十三的胯下之物了。”
水溶呵呵的笑,豪爽地應聲說:“這是自然,我技不如人,既然降服不了這畜生,這畜生被十三爺收服了去,就是十三爺的坐騎了!”
馬背上少年一個瀟灑的姿勢縱身下馬,馬鞭扔給身後緊隨跑來的一個太監手裡,撣撣手,愛惜的撫摸馬的脖頸對北靜王說:“改日去我府裡挑選,除去我胯下那匹獅子驄,但凡你看上的,我都給你。”
這才一眼掃到寶玉,也不等北靜王引薦就隨口問:“這就是榮國公的世子,那位銜玉出生的公子?”
少年言語中帶了些不屑,反令寶玉生厭,寶玉側頭看一眼水溶,水溶忙引薦說:“寶玉,這位是當今聖上的十三皇子,還不快快拜見?”
原來是位皇子,難怪如此的氣派傲人。寶玉心有不快,反是心裡埋怨水溶,他平
日最討厭應酬這些官場中人,避之不及。原本來見北靜王的滿心歡喜蕩然無存,草草敷衍的一揖道:“草民賈寶玉,拜見十三殿下。”
“哦?水溶你果然好眼力,這位小世子生得如寶似玉,果然一表人才的。賢弟你相人相馬都是高手。呵呵,呵呵……”十三皇子說,踱步向涼棚去。
寶玉周身熱血直涌入頭腦,一陣氣憤,如被那曖昧含混的言語侮辱。如今市井南風盛行,王府公子都以蓄養孌寵爲榮,他微服出去玩,也難免遇到市井無賴色迷迷的多看上他幾眼。只是這十三爺既然知道他的身份,如此的言語也實屬過分!
寶玉強壓了氣,不再跟隨,只喊住水溶說:“王爺有客,寶玉不便打擾,改日再造府叨擾,告辭了!”
拱手轉身就走,被水溶一把拉住低聲說:“寶玉,十三爺平素就是這個xing子,熟人面前未免口無遮攔。他並無惡意,今天也是他想見你,我才特約你過來。”
寶玉驚得打量水溶,見十三已悠悠的踱步回來。
“怎麼?喜歡在這大日頭下說話?”十三爺眉頭一挑問,漫不經心的眸光從寶玉和北靜王水溶的面頰上掠過,又接過太監遞來的熱毛巾,擦着臉吩咐說:“前面涼亭去說話。”
寶玉深嚥下一口氣,把水溶狠狠地看了一眼,平日裡只覺他是個知己,誰想到如今也如此爲難他。十三爺是爲他而來?尋他做什麼?十三皇子承徵,他對此人早有耳聞,曾聽璉二哥和薛大哥或多或少提起此人。都說是十三皇子承徵爲人狂狷不羈,身在皇室卻是個另類。聽說皇上中年巡視邊塞時,同一蒙古部落的公主一見交歡,生下了十三,可是這蒙古女人心xing野,不服宮中約束,皇上忍無可忍將她逐回孃家,這十三皇子就在宮中野孩子一樣的長大。到了十歲上下,皇上着實覺得玉不琢不成器,纔將十三皇子送去到懿貴妃宮中,同懿貴妃所出的四皇子和十四皇子一起撫養。這位十三皇子xing子乖張,除去了太子爺和四皇子能束縛他,旁人的話就連皇上的都未必信服。人人知道他小十三是太子一黨的,也就看在太子面上不去招惹他。這幾年,這位十三爺愣頭青橫掃千軍不留後路的xing子着實爲皇上辦了幾樁漂亮案子,從諸位皇子中脫穎而出,皇上對他格外青睞,他就更恃寵而驕的眼裡沒人了。寶玉輕哼了一聲,無奈嘆氣,慢吞吞的隨在水溶身後,被他拉住手向亭子裡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