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遭算計黛玉嫁番邦 1

花開有時,雨過天晴。三十三日終究到了。寶玉如逢大赦,重返怡紅院。臨走時他特地拜謝了妙玉,妙玉立在藤蘿架下,亭亭玉立,只合十道,“施主保重,吉人自有天相。”兩人四目相對,朗然一笑。

櫳翠庵清心養xing的這三十三日,他看似神清氣爽了。

回到怡紅院,丫鬟們齊集了來看望他,依舊是滿面春風,怡紅快綠,暖意融融笑語滿堂。

說笑一陣子,寶玉吩咐晴雯、秋紋爲他更衣,就要去看林妹妹,卻見丫鬟們面面相覷,一個個神色詭異。

襲人笑了上前說:“二爺纔回來,還是不宜見外人。再說了,要說去拜望,也該先去給老太太、太太、大太太磕個頭請安纔是,也不落人口實。”

寶玉一想也是這個理兒,還是襲人遇事想的周全。但他心裡還是放心不下林妹妹,迫不及待地要見她,就吩咐秋紋說:“不如這麼辦,我繞道先去瀟湘館,拉上林妹妹一道去拜見老祖宗和太太們,大家一處熱鬧,老太太和太太們看了也歡喜。”

他說得眉飛色舞神采飛揚,對了門口那面一人高的西洋更衣鏡左右照照,重新束束額頭的赤金抹額,順手捋了垂在頰邊的兩綹碎髮,也不見丫鬟們應聲,卻見鏡子裡丫鬟們在你揪揪我的衣袖,我對你呶呶嘴,個個神色詭異,似有什麼事兒瞞他。心裡一涼,他猛然轉身,臉色的笑容頓去驚了問:“是不是林妹妹因爲我急出了病來?”

幾個丫鬟唯唯諾諾,目光忽爍,互相看看不敢答話。頓了一會兒,晴雯撂手上前說:“你們還不知道寶二爺平素的呆xing子,這種事兒瞞過一時還能瞞一世嗎?不如就說了吧。”

襲人急得要攔她,晴雯一把推開襲人對寶玉說:“府裡出了件大事:林姑娘要和親遠嫁蒙古給葛爾丹大汗王做王妃了,林姑娘一急就懸樑上吊了。”

“啊!”寶玉驚呼一聲。

“哎呦,就你長了舌頭!”襲人急得推開晴雯,眼見了寶玉眼神發呆,瞠目結舌,愣愣地望着晴雯看,就哄他說:“林姑娘不過是鬧小xing嚇唬老太太呢,現在平安無事了。”

但見丫鬟們低頭不語一臉黯然,有的淚光盈盈的,寶玉就覺得心頭一涼,腿一軟,身子搖擺,虧得晴雯眼疾手快,一把摻住他,襲人秋紋前後簇擁着吩咐人擡來椅子讓他坐下。

怎麼會?前世裡不曾有過這齣戲,怎麼林妹妹要嫁給葛爾丹汗王呢?

寶玉不顧一切,撩開簾子拔了腿就直奔瀟湘館衝去。

寶玉憑了昔日依稀的記憶一路跌跌撞撞衝去瀟湘館,驚起枝頭的雀兒撲棱棱振翅飛去空中。他止住步,立在蒼苔點染的小徑上,大口喘息,才覺背後溼冷,原來已是急出一背的冷汗。

“林妹妹!我來了!”寶玉大喊一聲疾步衝去簾櫳,恰那簾子一打,露出丫鬟紫鵑愁眉不展的一張臉兒,小心翼翼地屈膝施禮尊一聲:“寶二爺萬福!”眉眼裡似要說什麼,又忍了,低個眉眼兒偷偷向身後的房裡掃了兩眼,似在警示什麼。

是紫鵑,林妹妹貼身的丫鬟。寶玉揉揉眼幾步向前一把揪住她的手焦急bi問:“你說呀!快說,林妹妹如何了?”

紫鵑一見寶玉悲從中來,抽抽噎噎地哭問:“二爺你可是來了!”

陡然又縱聲大哭:“林姑娘得知要去和親草原,適才趁人不備就懸樑自盡了。”

“啊?”驚叫聲中,寶玉急得險些一口鮮血噴出,大喊一聲“林妹妹!”向屋內衝去。

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

“嗚嗚嗚~~”一陣嗚咽聲,悽切悲婉。寶玉心中一震,猛然尋聲望去。一個聲音壓抑在喉頭無法吐出,他想驚喜的大喊,卻如梗骨在喉一般欲吐不能。“林妹妹”他口中呢喃道,喜得眼前一片朦朧。前世今生,終是有緣重聚,總算見到魂牽夢縈思念的伊人。伊人如舊,轉眄流精含情脈脈的目光悽婉惹憐。寶玉怦然心動,恍若隔世,一別數載,再回頭時,可否還能不負姻緣?寶玉翕合了脣,卻彼此相望淚眼,無語凝咽。再回首他已是成人的心思少年的面容重返昔日,而林妹妹卻依舊是昔日的豆蔻年少。

林黛玉本是賈寶玉姑母賈敏的獨女。姑爹林如海曾是當年風光一時的探花郎,才子佳人昔日曾被世人傳爲佳話。生出的女兒黛玉又是個雪膚花貌絕世姿容的蘇州第一美人兒,偶有出門進香時,蘇州城萬人空巷爭相去看,疑是西施再世。或是“看殺衛玠”,林妹妹自幼體弱多病,可惜紅顏薄命,姑母姑爹相繼撒手西去,黛玉妹妹就被老祖宗收養在京城榮國府。

寶玉中邪險些送命,黛玉苦守三日三夜不肯離去。總算盼得寶玉清醒,又是隔高牆銀漢不得相見。

掰着手指盼到三十三日將近,卻天降噩耗要她遠嫁和親葛爾丹。她心灰意冷之餘卻篤定了心思,就要隨寶玉而去。今生不能朝夕相伴,來世也要化蝶雙飛。若沒了寶哥哥,她在大觀園內舉目無親,了無生趣。

黛玉絕望中被人從鬼門關拉回,乍見寶玉活脫脫的一個人兒玉樹臨風般跣足立在她面前,不由焦急喘息,又驚又喜,眼空蓄淚,仰頭望他:大病一場死而復生後雖然清瘦許多,容貌俊逸,靈秀非凡,依然如寶似玉一般。更有那一雙溫存的明眸,轉盼多情、癡癡地凝視她,率真清純中依約存了幾分滄桑在眼角眉梢。

“寶玉,果然是你麼?”黛玉淚眼朦朧,兩靨生愁,嬌喘微微。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緊鎖,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通紅,淚光點點,凝神的望他,風流婉轉。一襲雪白的點梅衫子,捧心而蹙的西子一般嫋娜風流,還是他昔日魂牽夢繫的“神仙妹妹”。

“顰兒,你如何這麼癡?爲何要尋短見了去?”他痛心而問。

“你,你好狠,你……如何肯拋下我去?”黛玉哭得嬌喘陣陣,泣不成聲。一雙妙目含悲,楚楚動人的模樣,讓人忍不住愛憐。

粗略一想,忽然記起,他轉世重生墜崖時沒有聽從警幻仙子姐姐的叮囑,隨手去抓住了松枝耽誤了片刻。天上一刻,世間十年,怕險些誤了回來轉世,就要被裝殮了,難怪林妹妹以爲他將死傷心欲絕。悲喜交集,他執住她的手,緊緊握在手心,似要用一腔熱血暖熱那冷如冰柱的纖纖柔荑,再不肯放開,忍不住憐惜地喚一聲“顰兒”深情款款道:“我再不會放你去了!”

顰兒是他爲林妹妹起的別名,林妹妹眉目極美,如遠山含黛,眉尖若蹙,如捧心西子一般的別有風姿。他那時想,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畫眉之墨,‘顰顰’二字送給妹妹做表字是極妙的。姐妹們都爲此事戲逗,日後都喚黛玉做“顰兒”。

沉酣一夢終須醒,冤孽償清好散場!偈語還回響在耳邊,寶玉滿心寬慰,就癡癡的望着她笑,終於又回到的從頭,終於又見到了林妹妹。一切未晚,果然是他前世情緣未了的林妹妹。再見到她便好,便再有機會重續前緣。這次,他再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兩人姻緣錯過了,再不能讓什麼番王小子把林妹妹搶走。他緊緊抓住黛玉的手,再不肯鬆開,生怕一鬆手,林妹妹自此就去得無影無蹤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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