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爺出事了!”
寶玉迫不及待的一句話,驚得黛玉身子一晃險些跌倒,忙問:“十三爺,他的毒,復發了嗎?”話問出口,止不住的眼淚撲簌簌落下,再也無法遏制。她日日提心吊膽的就是這個,不知何時毒性一發,他就從眼前消失了。
寶玉深抿了脣搖頭說:“他,又觸怒龍顏了。”
這一個“又”字彷彿在黛玉心裡狠狠一戳,她忍不住抽噎了問:“又是爲何呀?”
十三爺如今可是膽大包天了,或是自知去日無多,在皇上面前都如此放肆了。
“是爲了八爺的事兒。”寶玉說,“八爺的生母過世,傷心欲絕,皇上不加撫卹,反責他是居心叵測,利用母喪掩人耳目暗中操縱朝政圖謀不軌。罰俸申斥處罰不說,近來八爺臥病不起,久治不愈,太醫就向皇上奏請用些珍藏宮裡的藥,皇上非但不許,還批覆太醫院說‘勉力而行’。九爺、十爺就怒了,十四爺不顧一切就去闖養心殿面見皇上討個說法去。”
“是十四爺出了事兒還是十三爺?”黛玉有些詫異的追問,猜想是寶玉急慌了神兒,說錯了人兒害得她空急了一番。
寶玉說:“就是十三爺,那天養心殿恰是他當值,見了十四爺義憤填膺的替八爺申訴,責怪皇上不公。還說八爺出身低jian是皇上容不得八爺如此出衆的原因,還說什麼辛者庫jian人生的兒子都強過了先皇后嫡出的龍種,纔是皇上動怒的原因。皇上不顧父子之情,但八爺這些年確實憑了自己的才華才幹讓朝裡諸位大臣讚賞追隨保薦。皇上明知太子失德,如今也是劣跡斑斑,不思如何的督促太子改過自新,反一味打壓已是委屈的八爺。還說,好比二位皇子對試布庫,一個技不如人,一個勤學苦練,師父不去督促那個懶惰之人反去打壓那個靠勤學取勝的人,那日後還有什麼公道可言?反正前前後後的意思大致如此,我說得有些凌亂。只是十四爺的一番話,句句在理,皇上被噎堵得啞口無言,聽得勃然大怒,就讓十三爺待爲重責十四爺。誰曾想十三爺也出來說了一句話,驚得老李子公公都目瞪口呆了。”
“他說得什麼?”黛玉問。
“十三爺說,皇上的眼裡,有些皇子不過是一夜縱情留下的錯誤,還去爭什麼才華過人。”
黛玉驚愕,十三竟然如此說,旋即嘆息:“他是在感嘆自己。”
“是,皇上惱了,也不去顧十四爺了,對十三爺咆哮不止,從未如此動怒失態的。後果,你可想而知。”
“十三爺在皇上心裡,怕不止是一個錯誤那麼簡單。是他自己心結這十幾年放不下的緣故吧。這麼說,多少讓皇上傷透心的。十三爺這些日子是怎麼了?若是因此,可是委實的該打了。”黛玉的話語很平靜,寶玉看着她低聲問:“妹妹不心疼?”
黛玉點頭,承認得坦然,似乎不想隱瞞寶玉什麼,只說:“十三爺可在府裡?我想去看看他。”
“永福宮,直接擡去了永福宮,氣得懿貴妃娘娘哭紅了眼。四皇子也是氣得劍眉倒豎,若不是衆人攔住,還不知如何的教訓十三爺呢。”
黛玉來到永福宮,心情忐忑,垂個頭看着腳下翩然飄擺的裙襟一路尋思,前面引路的嬤嬤忽然停住步,她耳邊聽到一個低低的聲音:“前面可是林姑娘?”
黛玉一
看,是可欣郡主,如何是她?黛玉的心裡一動,那點酸澀極力壓在心底,堆出笑意上前見禮。
可欣郡主拉住黛玉的手說:“你可是來了,欣兒還在想,是否替十三哥哥去請林皇姨來呢。”
黛玉不知可欣郡主的用意,故作糊塗問:“哦?郡主千歲可是知道十三殿下有何事要召黛玉?”
可欣好奇的打量黛玉說:“難不成林皇姨來永福宮不是來探望十三哥哥的病情的?”
她的話太過直白,周圍有着衆人。黛玉含笑應道:“我是來給懿主子請安的,誰想這麼巧就遇到郡主。”
“可是十三哥哥夢裡一直在喊你,喊敏貴妃娘娘,喊皇上,單單沒有喊我,也沒有,沒有喊姑姑。”可欣不滿的翹起嘴,那失落的模樣讓黛玉心裡無比歉疚。分明兩邊撇清,分明說好了各奔東西,如何他還念念不忘?
“怕是,我讓他傷透了心,他心裡怨恨,故而夢裡都在罵我。也是他要記掛的人太多,十三爺還沒來得及提起格格的名字,就醒來了。”黛玉寬慰着。可欣望着她將信將疑的問:“果然如此嗎?”
“那便要去問問十三殿下了。”黛玉說。原來這些日子,可欣郡主始終不曾離開十三爺左右,雖然他的生命之年有限,可欣郡主對他的愛意不減。怕這也是一種幸福,也是緣分未了吧?
“十三爺病了嗎?身患何症,可是打緊?”黛玉故作糊塗的問。可欣郡主這才拉住她的手腕說:“走,我帶你去見十三哥哥。”可欣郡主不容分說拉住黛玉的腕子就向暖閣去,反令黛玉不安心驚。她本是來探望十三爺的病情的,只是見到十三爺她該說些什麼?況且還有可欣郡主在場。
進到暖閣時,只那一刻,黛玉高懸的一顆心忽然沉落在腹中,安靜得令自己難以置信。
小德子打開簾,黛玉和可欣郡主相繼而入,隻立在簾子前,不再向前。
黛玉的目光敏捷的掃去那西洋玻璃窗前的榻上臥的十三爺,他身子蜷縮着朝裡側臥,懷裡抱個枕頭,或是聽到了響動,他微微動動身子,也不睜眼就說一句:“你竟是來了。不是說好了,不必再記掛我嗎?”
黛玉的心猛然揪起,面頰騰然一熱,十三爺竟然察覺了她的到來。但瞬間的尷尬過後,黛玉機敏的自我解圍般望着可欣郡主問:“十三爺這可是夢話?興許是心疼郡主你,怕你記掛吧?”
十三的話音停了,黛玉卻是高懸一顆心提心吊膽,生怕他真的說出些什麼令彼此尷尬的話。可欣郡主似對黛玉的解釋頗爲滿意,湊近十三爺的榻前說:“你不許我來,我偏是要來。姑母說,要我好生陪伴你的。”
十三爺沒有再轉身,就靜靜的臥着不動,似是熟睡了不曾發現她的到來。
黛玉便告辭去一旁給懿貴妃請安,再出來時她在十三爺的暖閣前稍停了步,心想可欣郡主一定還在裡面吧?心裡不定,就這麼不曾說上一句話就匆匆離去,似乎此行也是白來了。正在踟躕間,忽見小德子露個頭出來,對她一笑問:“姑娘這是要離去?”
黛玉微微一笑問:“十三爺可是醒來了?”
小德子說:“醒了,請姑娘過來敘話呢。”
黛玉反是遲疑了,隨口問:“十三爺知道我來過了?”
小德子神秘的說:“原本可欣郡主叮囑不必告訴
十三爺知曉的,怕十三爺心緒激動,不宜養傷。誰想十三爺醒來,開口就問是不是林姑娘你來過了?這瞞也瞞不過他呀。”
黛玉聞聽,猜想該不是適才十三爺是假寐?礙着可欣郡主在場纔不做聲。
她輕輕掀開紅羅孔雀開屏垂簾進去,聽到一個聲音沙啞含笑:“聞到淡淡的蘭花香氣,就知是你來過了。”
黛玉一驚,尋聲望去,不知十三爺何時已經坐起,靠在鬆軟的被衾堆成的垛裡,正在打量她。他的臉色雖無血色,卻是笑意溫然,顯得比上次見到時清瘦得更多,顴骨微凸,一雙湛湛的眸子依舊不減神采。
果然是個心細如絲的,難怪皇上帶他在身邊,竟然淡淡的香氣都逃不過他的鼻子。
“哦?”黛玉好奇地挑眼四下的望望問:“一進暖閣,就聞到很濃的沉香氣息,好歹是萬香之王,哪裡還能聞得到旁的香氣?”
“沉香是母妃所愛,永福宮內只焚沉香、龍腦。只我獨愛蘭梅香氣悠遠,菊花的香氣清雅,若是隻聞得見這些花香,旁的香再名貴也難入鼻了。”他說,沉靜的打量着黛玉。黛玉此刻的心境出奇的平靜,自己反都疑惑此行入了永福宮,竟然是心如止水了。以往,每見十三她都免不了心內狂跳,那種不安而期冀令她拘謹萬分。此刻,彷彿放手後一切放開,再看十三卻如多年摯友一般,沒了那許多的拘束。她說:“殿下擅自珍重身子要緊,懿貴妃娘娘也是心疼殿下的身子才焚了沉香,這水沉香最是安神,有易於殿下養傷。”
十三神色一怔,稍縱即逝,笑罵一句:“好事不出門,糗事傳千里。連你都聽說了,怕是宮裡無人不知了。”
“殿下觸怒龍顏都不怕了,還在乎這些嗎?”黛玉反詰道。
十三呵呵一笑,脣角痛苦的一牽,吸口氣說:“難得盡吐心中話,說出來痛快就是了,還顧那許多?”
這便是十三爺,真正的淡泊名利,袖手風雲。立在衆人仰視的山巔卻是去留無意,才真是她佩服的英偉男兒。只是,遠觀的高山之巔籠罩光環的他永遠非她所有,她只能在芸芸衆生中一養的仰視着他,期盼他能在攢動的人頭中顧一眼她,便是心滿意足。
“寶玉,你近來可曾見他?”十三問。
黛玉點頭稱是。
“你囑咐他要多加小心了。前些日子,他逆了太子的心思,怕是太子不會輕饒過他。我雖然極力規勸,只是如今的二哥不比昔日,反是心思重了些,未必肯聽我勸。若是寶玉有什麼爲難之事,儘管來尋我。永福宮他不便前來,就託人來尋小德子傳信就是了。”
十三爺考慮得周全,黛玉一一稱是記下。
臨行時,他忽然問:“聽說,賈府的老太太已經許了你同寶玉的婚事?”
她的心一驚,跳得突突的如要衝出喉頭,羞澀的垂頭不答。
十三點點頭,笑道:“寶玉果然是個一點就透的,敢在政公面前直言心跡,當屬不易。可見他心裡還是有你的。那日在我面前,還是諸多猶豫遲疑瞻前顧後的。”十三爺的話忽然止住,但黛玉恍然大悟,寶玉敢在二舅父面前義無反顧的直言非她不娶,怕幕後多半有十三爺這個軍師的功勞。只可惜他用心良苦的將她一步步推去寶玉的懷裡,自己還在這裡談笑風生。他心裡果然沒有她嗎?看也未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