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兒大吃一驚,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心想,自己不過離開了這麼一會兒功夫,怎麼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就這麼不見了。而且面前光禿禿的土炕上,當真是一點痕跡都不留,就好像從來沒有人來過這蘆雪庵。
就在她發愣之際,柳五兒突然覺得喉間一涼,有什麼冷颼颼的東西抵住了自己,接着一個低沉黯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別動——”
柳五兒一嚇,隨即反應過來,那黑衣人一定是躲在門後之類的地方,等自己進來之後,再從背後偷襲。她心裡罵道,幸虧勞資神經大條,否則要被你這廝嚇出心臟病來,你賠得起麼!可是面上柳五兒卻只能做出一派溫柔無辜無害的樣子,低聲說:“我沒有惡意,我只是偶然見到你受了傷,想來救治而已。”
“救治?”對方似乎不大相信。
“是呀,”柳五兒趕緊一揚手,說:“早先給你上過藥了,但是沒有東西能包紮你的傷口,所以這纔回去取了包紮的材料過來。”她說着將手裡那一卷細白布一揚。
“你究竟是什麼人?”後頭男人的聲調語氣稍稍放緩了一些。
“我?我只是個賈府的小丫鬟啊——”柳五兒一面揣測對方到底是什麼人,一面小心翼翼地作答。她直覺這人應該識得賈府中人,所以她情願將自己的身份說得越微賤越好,以便對方覺得自己無關緊要,可以放自己一馬。
“你見到我的相貌了不曾?”對方几乎是惡狠狠地問。
“不曾,我只顧給你處理傷口了,你的相貌什麼的,我哪有功夫顧得上啊!再說,你不是自己蒙了面麼?”柳五兒突然十分慶幸自己沒有將那人的面幕摘下來,一時英明,救己一命啊!
“……”後頭的男人好像輕輕鬆了一口氣,再沒說什麼。緊接着,柳五兒聽見“叮”的一聲脆響,她腳邊陡然多處一柄三寸來長的匕首,接着又是“撲通”一聲,是人體摔在地上的聲音。柳五兒微微往身後一看,見那男人竟然摔倒在地,依舊蒙着面,但是雙目緊閉,似乎失去了知覺。
柳五兒盡力忍住,沒讓自己笑出聲來——這個兇巴巴的傢伙,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竟然敢用兇器來威脅她,看吧,老天都不幫,活該摔這麼一跤。柳五兒低頭看看那男人,只見他傷口好似又摔裂了,正在往外頭滲出些鮮血。柳五兒再顧不上自己傻樂了,費了吃奶的勁兒,又將那人往炕上扶上去。
那黑衣男子當真失去了知覺,可同時身上又燙得很,也不曉得是不是傷口處感染髮炎,令他發起高燒來。柳五兒好不容易將他在那土炕上放下來,又重新給他摔裂的傷口處上了藥,用細棉布包紮好,再一摸那人的額頭,愈發燒得火熱。柳五兒情急起來,搓着手跺着腳說:“別介,你要是死在這兒,我可就虧大發了。”她還指着這男人的答謝禮,好小小發一筆橫財呢!
可是面前的男人,蒙面巾外頭露着的面部肌膚,已經燒得露出不正常的緋紅色,而且湊近了聽一聽,能聽見那人將牙關咬得格格直響,只怕燒得快要抽筋了。柳五兒心裡突突地跳了起來。要是任憑他這麼燒下去,估計會燒成個傻子。咋辦?
柳五兒突然想起她的空間來。她的空間裡,還剩了一些冰塊,此前她制來給自己的房間降溫用的,沒用完,還剩了一些。一念及此,柳五兒趕緊動手,取了薄薄的一條冰塊出來,用剩下的細棉布包了,擱在那人的額頭上。那冰塊用厚厚的棉布包裹,並不太涼,而且冰塊融化之後,只是微微有些水滲出來,不至於冰水流得到處都是。
可是柳五兒還是不大放心,乾脆又取了些冰塊出來,放在那黑衣人身周,好讓那人周圍的環境溫度降低些。蘆雪庵這土炕有些傾斜度,冰塊融化之後,水滴會自己沿着炕沿流到下頭的炕洞裡,就好像賈府當初修這蘆雪庵的時候就料到有人會在這裡養傷似的。想到這裡,柳五兒忍不住自己“嗤”地一聲笑了出來,趕緊對那黑衣人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笑你的”,渾然忘卻了就在不久前,這人還兇巴巴地持着匕首威脅她——柳五兒,或者說梅若雲,性子就是這樣,遇見危機她也會慌張,可是隻要危機一過,甚至危機還沒過的時候,遇見好笑的事情,她也會按捺不住,讓自己盡情開懷一笑的——
生活本就苦逼,能苦中取樂的時候,爲啥不樂呢?
想辦法安頓好了這個“燙手”的大山芋,柳五兒便打算打道回府。她將帶來的那一瓷罐的白粥也擱在了土炕上,一堆冰塊兒旁邊。這樣好歹白粥放一夜也不會放壞——萬一這個傢伙自己醒過來,想扒拉點東西吃呢?這白粥,又能補充能量,又能供應水份,老少咸宜,男女通吃……柳五兒想到這兒,十分得意,覺得自己太對得起這素昧平生的黑衣人了,她這才舉步出了蘆雪庵。這時天色已經暗沉得緊,她要是再不趕緊往瀟湘館趕,路上便不好走了。
回到瀟湘館,老遠就望見裡頭燈火通明。柳五兒曉得一定是史湘雲過來了。果不其然,她一踏進瀟湘館的大門,便聽見裡頭有一名少女大着嗓門在說話。柳五兒行至大廳門口向裡張望,只見瀟湘館裡人還真的是不少,寶玉與襲人等都在。林黛玉在上首,陪着一位穿着紅衣的少女在說話。想必那少女就是史湘雲了,只是座中不見寶釵。
只聽史湘雲笑着對襲人說:“襲人姐姐,我可是給你帶了好東西來了。”說着,拿出手帕子來,只見那手帕子挽成了一個疙瘩。
襲人對湘雲卻極恭敬,說:“多謝史大姑娘記掛,大姑娘給的東西,想必是好的。”
倒是寶玉在旁邊插嘴,說:“什麼好的?你倒不如把前兒送來的那種絳紋石的戒指兒帶兩個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