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司璃的傷,較之先前的南司玥更加重些。整整兩個時辰,全身抽搐不止,大口大口吐着鮮血,竟是經脈大亂,命息不穩。張太醫手忙腳亂,翻遍嵐州城內所有醫書,終是險險保住四皇子一條命來。只那脆弱的人兒竟是如何也不肯醒來,一昧昏睡。倒也讓人焦急。
南司玥強自鎮定,率大軍進駐嵐州,先命人築玄鐵城門,又建護城河,防禦工事一波接着一波,竟無暇顧及南司璃傷勢。旁人只道,長皇子的冷漠無情也着實過火了些。只他們不知,那泰然自若的外表下,藏着多少個日夜的心疼與擔憂。每到夜深人靜時,那悄無聲息流過心田的眼淚足以澆灌三千頃良田。握着弟弟的手,聽他痛苦地呻吟,南司玥的心也禁不住跟着抽搐。自己受傷的時候,璃也是這樣握着自己的手嗎?他也如自己這般,心緒不寧到天亮嗎?手指輕輕顫抖,撫摸着南司璃那被白布包紮得密不透風的臉龐,眼眶一紅,即有水霧蒙了上來。但,他不能哭。他是哥哥,所以必須堅強,必須若無其事,必須狠下心腸在衆軍面前微笑。只是這顆不聽話的心,卻又早已傷痕累累了。
——南司璃,你要到何時才肯醒來?不是說過要保護我嗎?一直昏迷着的你,拿什麼來保護我?
南司玥吸口氣,將弟弟虛弱的身子抱在懷裡。天空沉悶得令人壓抑。南司璃在夢裡輕輕蹙了蹙眉頭。
突然,一道紫色閃電劃破天際。
“噼啪!”
南司玥一驚,懷裡的人卻蹭地坐起來,伸着手大喊:“啊!打雷了!皇兄,璃害怕……”
南司玥怔怔看着他,頓時沒了主意。
南司璃回頭,對上皇兄驚訝的目光,不明所以,眼珠轉轉,這纔想起與左青木的戰鬥來。頃刻渾身疼痛不止,急忙又虛弱地倒回南司玥懷裡,高呼:“痛死了!”
南司玥看他模樣,心下歡喜,卻羞於表露,面上便故作冷漠之態。將南司璃放回牀上,掖好被子,才道:“我去叫太醫。”
言罷轉身欲走,卻是怎麼也邁不開步子。回頭,才見衣角正被南司璃死死攥在手裡。只聽南司璃有氣無力道:“不要走……”
“我去叫太醫,很快就回來。”
“不要走……”
南司玥一根根掰開他手指,道:“你傷得很重,我叫太醫來瞧瞧。”
“不要!”南司璃任性地嘟起嘴,半晌又狡黠笑道,“我有藥。”
“你哪有什麼藥。”南司玥愛憐地笑笑,道,“真要有的話,拿來我看看。”
南司璃復又抓住他,眨眨眼,神秘道:“我的藥,在你身上。”
“什麼?”
南司璃伸出食指點點嘴脣,不等南司玥明白,兀自拉近他,令他的脣緊貼了自己的,繼而肆意索吻一翻。
“璃!”南司玥羞憤驚呼一聲,忙推開他。如此情形,被別人窺去了可是大大的不妙。
南司璃卻嬉笑道:“好了,現在我不痛了。”
南司玥這才明白,他口中的藥,竟是……
不由羞紅了臉。這個南司璃,都傷成這樣還有力氣來調戲自己。越想越難堪,習慣性一拳敲在南司璃頭頂,以爲他要大喊,卻不想他竟一聲不吭,晃晃腦袋暈了過去。
“璃!”南司玥又是一聲驚呼,後悔不已。忙喚來張太醫仔細診治。倒急得張太醫大汗淋漓。
張太醫一邊把脈,一邊拿眼角偷瞟南司玥.心下喃咕,人人都道長皇子性情淡漠,卻不想心腸如此狠毒。前些日子與四皇子不和,整日的大呼小叫,近來雖也收斂了不少,不想今次竟是要治南司璃死地,這重傷初醒的人,怎可用力狠敲頭部?又想起,南司玥失蹤之時,四皇子急得大病一場卻仍是不眠不休地尋找。那時情景與現下相比真可謂一日天上一日地下。張太醫如此回憶着,不免又埋怨起長皇子的不是來。只這些話可不敢當面說,只好唯唯喏喏在南司玥注視下替四皇子好生診治。
也虧得張太醫細心照料,南司璃傷勢漸漸好轉。而頑劣的性情也愈地變本加厲起來。他有傷在身,南司玥自不允許他出門,這倒害苦了一干雜役小兵,個個被四皇子整治的哭天喊地。於是成羣結隊,帶着滿身的傷痕齊齊跪在長皇子面前高呼饒命,倒弄得南司玥無法,只得狠狠將弟弟訓斥一頓。
哪知南司璃卻趁機撒起嬌來,硬是逼着皇兄帶他出門。
南司玥只做不理,搖搖頭轉身就要走。南司璃見狀,心中着急,索性像只八爪魚纏到他身上,無論南司玥如何叫罵,就是不肯鬆手。
南司玥大爲尷尬,偏又不敢再用力推他,生怕再有個閃失,失了這珍貴的寶貝。心中苦不堪言。思量半天,終是翻着白眼應了。
清風撫面,陽光照在二人臉上,反射出恬淡適然的光。
南司璃傷勢未愈,走不利索,南司玥一旁看着心疼,忙抓過他的手,緊緊牽住。南司璃心中立即溫暖一片,臉上漸漸浮出笑意來。
如水的人羣自四方涌來,將二人頎長的身影淹沒得沒了蹤跡,彷彿兩粒水,一旦匯入了大海,便失去所有的光彩。手,彼此相牽的手,隱藏在寬大的袍袖之下,在川流不息的人羣中,藏匿了蹤影。這一刻,他不是南司玥,他也不是南司璃,彼此都丟了南司這一姓氏,也沒有性別,只是簡單到唯一的生命個體,單純地相愛,像所有平庸的,普通的,微卑的人們那樣,相愛,相愛,相愛……
沒有爭鬥,沒有背叛,永不分離……
——倘若這便是幸福,那麼我要緊緊抓住,和你一起緊緊抓住。這樣,我們緊緊相牽的手,便不會再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