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計謀害母后的兇手,竟然是如今後宮最淡漠寧靜、與世無爭的德妃!
南司玥倚在南司璃懷中,璀璨的星眸迸出嗜血的紅光,手指深陷進南司璃的皮肉裡,直讓那纖細的腰身疼得抖了又抖。
然而南司璃卻未吭一聲,似未感覺到疼痛,輕輕撫着皇兄那一頭烏黑的青絲,蹙眉若川。夜已深沉,搖曳的燭火將那輪廓分明的臉龐映得冷俊無比。適才黎影來報,慧貴人在與他二人分別後,投湖自盡。幸好一隊禁軍從旁經過,將她救起。此刻雖昏迷不醒,但總算撿回一條命來。想必她也是怕因今日之舉爲德妃所害,走投無路這才選擇了輕生。
德妃!
南司璃恨恨咬了咬牙。要扳倒德妃談何容易。即使父皇對母后仍存有萬分情誼,但事情畢竟已過去多時,顧及到德妃身後的陸家,夏頡帝也未必真願動她分毫。何況,德妃還有個兒子——南司琰。假若真要爲難德妃,南司琰未必會袖手旁觀。如若他聯合朝臣來攪局,只怕天下大亂,不好收場。
難道,只有等玥日後爲帝,才能對陸家趕盡殺絕麼?
“在想什麼?”清冽的聲音,令南司璃迅回神。
“沒什麼。”
“嗯。”南司玥不以爲意,坐直身子,輕柔撫平弟弟肩頭的褶皺,緩緩道:“天晚了,你回去吧。”
“可是……”南司璃大爲掃興,拉過皇兄的手,道,“可是我想留下來陪陪你。”
“陪我做什麼。”南司玥一笑,掙脫他起身開門,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何需你陪。而且……”而且宮圍之中,敵人耳目衆多,小心些爲好。
南司璃怔了怔,終是明白南司玥用意,雖然心裡百般不願,卻仍是起身步至門口。
遠遠的宮門外,一列燈籠急向軒陽宮移來。二人相視一看,愣住。那爲太監已然步至跟前,朝他二人跪下了。正是陳德福。
只聽陳德福急急道:“給二位殿下請安。皇上,皇上急召二位殿下御書房議事!”
“陳公公,”南司玥倒是不慌不忙,叫住他,道,“何事如此着急?”
“老奴,老奴也不知。”陳德福擡起頭,看他一眼,悄悄拭了拭額角汗水,又補道,“皇上這會兒正火呢。哎喲!老奴斗膽,請二位殿下快去看看吧。”說話間,又拭了拭先前未拭完的汗水。心底直嘆,跟了皇上這麼些年,竟還是頭一遭瞧見這位主子如此震怒。那兇悍的模樣,能教天地都變顏色了。
南司玥、南司璃對視一眼,直覺不妙,忙擡腳跟着陳德福往御書房而去。還未進門,便聽得夏頡帝一聲怒喝:“你們兩個逆子,還不快給朕滾進來!”
二人渾身一顫,只覺那殿內的暴戾之氣如利刃一般割過身側。不敢怠慢,慌忙推門而入,頭也不敢擡,撲通跪下,道:“孩兒參見父皇!”
“哼,父皇?”夏頡帝並不瞧他們,只道,“只怕你們心裡,從未將朕這個父皇當一回事吧!”
南司玥趴着,巍然不動。南司璃卻是暗自緩口氣,努力扯出笑容,道:“父皇一直都是兒等的父皇。兒等也始終將父皇放於心中第一位。父皇又爲何平白有此一言?”
“哪裡是平白!”夏頡帝道,“你們若記得父皇,又怎會將自己身份拋諸腦後,又怎會不顧皇家顏面胡作非爲,致使如今流言蜚語大亂於朝!”
二人大惑不解。自己行爲處事素來收斂,即使南司璃偶爾大鬧一翻,但也有分有寸,不會出閣至此。如今父皇震怒,除非……
對視一眼,一本湊折已自高處扔到了面前。兩人撿起來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氣。
此湊折出自丞相雲洛天之手,以犀利的筆鋒請求夏頡帝廢除南司玥太子之位。理由無他,只因長皇子與四皇子無視體統、悖德****!以下列舉他二人平素行爲舉止一百條,竟連那夜深人靜的隱秘之事,也描述得繪聲繪色!
“你們親口告訴朕,”夏頡帝冷聲道,“丞相所言,是否屬實?”
南司玥擰了擰眉,道:“屬不屬實,都與丞相無關吧。丞相是否管得也太多了些!”
“就是!”南司璃接口道,“別人私事,與他何干!他倒好,閒來無事檢視起我們來了。有空得問問他,是否自己這官職做得太輕閒了……”
“只需回答,是與不是!”夏頡帝不甚耐煩,打斷他,咆哮。
南司璃看看南司玥,見對方眼中並無驚懼之色,這才安下心來。假若父皇生氣是因爲此事,那倒沒有什麼好擔心的,自己在初次向玥告白時就已然有所覺悟,橫豎一個“死”字罷了。於是輕笑一聲,毫不猶豫拉過南司玥,往那脣上啄吻一口。
“父皇面前,不得胡鬧!”南司玥大窘,忙推開他,輕斥一聲。而眼底卻無半點慍色。
儼然是默認了。
夏頡帝居高臨下,將一切看在眼裡。不由怒火攻心,一掌拍在桌上,罵道:“放肆!你若再敢胡鬧,便逐出帝都,從此不再是皇族中人!”
南司璃收起笑容,靜靜看着那怒衝冠的上位者,清澈的眼眸流淌出淡然的光。夏頡帝同樣直視進兒子的眼窩,如此清明的神態,讓心底一陣恍惚。到底心中存了一絲僥倖,沉默半晌,便嘆口氣,柔聲道:“璃兒不得再胡鬧。朕知你素來性情如此,今次便不做計較,再有下次,絕不輕饒。你們好生回答朕,丞相所言,是否有失偏頗?朕是父皇,當然知道兒子們年輕氣盛,****初識,需要找機會舒解。只是大軍出征,邊疆無女子相伴,這才做出此等天理不容的事來。對否?朕念你們還小,只要爾等從此悔過自新,不再做那些越矩之事,此事,朕……便做不知!”說話間,手握成拳,微微顫抖。心底有隻無形的手,在極力抹去方纔瞧見和聽到的一切。
不願承認……
怕……無法承受那事實的重量。
然而——南司玥卻道:“父皇,難道在父皇的眼中,兒子也是和璃一樣的頑劣之徒嗎?”
“自然不是。”夏頡帝道,“你是朕四個兒子中,最通曉事理的一個。”
“既是如此,”南司玥坦然一笑,拉過南司璃的手握緊,道,“既然父皇認爲南司玥通曉事理,那麼就斷然不會任由璃胡鬧而不管不問還參與其中。所以父皇不妨相信,我們是真心爲彼此所吸引,想和對方在一起,寧願悖德****也不願和對方分開。”
“笑話!”夏頡帝怔了怔,卻又欲蓋彌彰,道,“朕爲何要相信!這男子和男子之間,怎麼可能互相吸引。更何況,你們不僅同爲男子,還是一脈相承的親兄弟!”
“正是爲此纔要相愛!”南司璃大急,索性自地下站起,胡攪蠻纏起來,“正因爲是兄弟,璃纔有機會自天下千萬人中與玥相遇;如若不然,素來孤傲的皇兄,想來是不屑顧璃一眼的。然而,璃愛他,卻又並不因爲他是皇兄才愛。璃愛他,只因爲他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南司玥,這一點,不會因爲他的身份、地位、或是性別就有所改變……”
“放肆!”夏頡帝打斷他,推倒一桌奏章,咆哮:“你小小年紀,懂什麼叫愛!”
“那麼父皇又懂什麼叫愛嗎?”南司玥亦是起身,針鋒相對,冷冽道,“父皇口中的愛,真的就是愛嗎?如若是,那麼爲何您口口聲聲愛着的母后會含淚九泉而不得安息?也或者,您根本不愛她。您愛着的,只是您身下的寶座……”
“給朕住口!”夏頡帝面色青白,額角青筋突起,厲聲斥道,“你還有臉提你的母后!你母后要是知道兩個愛子居然做出此等天理不容的事來,只怕此刻也會從陵墓中走出來大哭不止!”
“是嗎?”南司玥冷笑,道,“如若南司玥和璃相愛便是天理不容,那父皇對母后所做的,又是什麼?”
“你說什麼?”夏頡帝驀地一愣,指着兒子的手指微微顫抖,“你給朕把話說清楚了!”
“我看見了,”南司玥勾勾脣角,森冷道,“我看見了。那日我就在門後面,將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是你!是你親手縊死了她!我的母后——那後宮中唯一與世無爭又深愛着你的女子,是被你親手縊死的!”語到最後已成咆哮。那白晳的面龐因爲憤怒泛起紅暈,上面,淌過兩行寂靜的清淚。
森冷的語調,猶若地獄驚雷,炸得夏頡帝一陣頭腦轟鳴。
他看見了!
自以爲此事天衣無縫,卻不想被聰明的兒子瞧了個正着!心像被猛獸撕了道口,嘩嘩地淌着赤紅的血。夏頡帝怔怔凝視着兒子臉頰的淚珠。記憶,在那裡一寸寸地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