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自從開始注意到省委中的一號重要人物——董明申,蘇左這幾天來最常思考的一個問題就是:董明申在那股神秘的力量集團裡究竟扮演着怎樣的角色呢?

其實很簡單,董明申沒有任何科研背景,所以相較於邵毅平,他應該不會直接參與到秘密人體基因改寫的實際操作當中,而他能在這個利益集團裡爲其他人帶來的,無非就是特權。特權意味着各種便利。正是因爲有董明申在運作,人體基因改寫合法化的立法纔會在適用人羣的範圍上始終懸而不決,楚康醫藥的“茲扎”針劑也才能夠在悄無聲息下就迅速流入市場。而在這之前他還爲神秘集團做過些什麼,蘇左相信,只要接着查下去,總會發現越來越多的蛛絲馬跡,直到他無所遁逃。

通常調查一位高官,最容易找到突破口的角度就是經濟財產狀況。如果說邵毅平參與秘密人體基因改寫,還是出於對科研的一種熱忱,那麼董明申的出發點,只有一種說得通的可能,就是爲了金錢。

“可是蘇隊,我們簡單暗查了一下董明申的個人財產,他名下除了自己居住的一套180平米的四居室,還有兩張銀行卡總計47萬元人民幣的存款以外,就查不出什麼別的了。”小周拿着剛剛彙總整理的調查報告,向蘇左皺眉說,“明面兒上,他的這些資產跟他的身份還是非常契合的,沒發現任何漏洞。”

“他的家庭狀況呢?”

“這倒值得一提,”小周摸着下巴,“因爲他是名副其實的‘裸官’。妻子和一個現在已經在上中學的兒子,幾年前就定居加拿大了。”

“‘裸官’裡面能有幾個是乾乾淨淨的?”蘇左不屑地撇了下嘴角,“他的收入絕對不足以支撐他妻兒在海外的日常開銷。幾年前就移民加拿大,看起來,他一早就爲自己謀劃好退路了。我現在更可以肯定他的目的就是爲了錢。”

“不過董明申對自己會成爲‘裸官’的原因對外解釋得天衣無縫。因爲他妻子是學財會的,有註冊會計師資格,家庭出身也相當不錯,他老丈人一家早就移民了,他常說妻子帶着兒子定居加拿大不過是爲了多跟家人團聚,而且妻子在那邊自行開有稅務公司,每到年底年初時可以給當地華人從事報稅服務,一年不需要怎麼辛苦,掙的錢也足夠生活。他自己要不是以國家爲重,心裡裝着衛生部的工作,也想有一天能到那裡去享清福。”

“聽上去還挺像那麼回事兒,真難爲他編出這套說辭。”蘇左還是搖着頭輕哼了一聲,“老婆孩子常年在國外,董明申不會有什麼個人作風問題吧?”

沒想到小周聳了下肩膀說:“底下兄弟們一開始都是這麼想的,覺得他肯定養有二奶,結果照着這個方向查了一通,沒有絲毫髮現。”

“可是他總得想個辦法把受賄得來的錢財運作出去,雖然情人不一定是唯一的途徑,但通常身邊比較親密的人會更容易利用......”蘇左喃喃分析道,隨即露出一副“我就不信了”的表情問,“那這個人平時下班了都幹嘛?孤家寡人一個,休息時間裡總得找些事來做吧?”

“古董。”小周瞪着眼睛,有點兒神神叨叨地吐出兩個字,恐怕是他覺得以這種事爲樂趣的人都不太正常。

“我們發現董明申熱衷於逛古玩市場,我們盯了他幾天,其中趕上一個週末,他幾乎一整天都在古玩市場裡,即便是工作日,他也能起個大早,趕在上班前先到城裡一家特別有名的古玩市場去看看。聽說那家古玩市場只在某些個特定的清晨,纔會有帶着真玩意兒的賣家出沒,去晚了就不趕趟兒了。”

“他在這方面如此捨得下功夫,看來是真感興趣。”蘇左推測道,隨即又問,“那他肯定也會買古董來收藏嘍?”

“說起來挺奇怪的,我們發現他好像只是喜歡逛和看,從來不買。就算是像其他人那樣一大早趕着去碰真貨,也沒見他真的出過手。”

“哦?”蘇左立刻疑惑地豎起眉毛。

“不過我懷疑他家裡頭應該有不少寶貝,”小周突然神秘兮兮地說,“隊裡有個小兄弟家裡是做古玩生意的,對這方面懂一點兒,那天剛好派他去董明申家盯梢。這小兄弟好奇就在他家門前看了看,回來就說董明申家的那扇門可不得了,是‘什麼什麼梨木’的,雖然被藏在防盜門裡面,但懂行的人都能看得出來,那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蘇隊,你想啊,他家連個門都這麼講究,屋裡能沒有寶貝嘛?”

蘇左聽了這番敘述,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這幾天有沒有發現他跟天滿醫院或者楚康醫藥的人有什麼接觸?”

小周很肯定地搖了搖頭:“沒有。這些天一切都很平靜,看來我們選擇不打草驚蛇是對的,還沒人發現我們已經注意到他們了。”

“嗯,這就對了。”蘇左滿意地抿着雙脣,隨即又下令說,“繼續派人盯緊董明申,尤其是要留意他在逛古玩市場時有沒有什麼規律,一旦發現他參與任何古董交易,務必打探出交易的具體情況!”

小周聽了隊長的命令,有點兒不明所以地問:“這是爲何啊?”

蘇左則掛起一絲準備耐心等待獵物上鉤的微笑,道:“你沒聽說過一種錢權交易,叫‘雅賄’嗎?”

2.

距離葛爺爺的小院還有半公里的路,今天“茲扎”病毒改寫基地那邊的實驗再次取得突破,照這樣的進展,疫苗有望在15天內徹底研製成功,想到可以第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蘇左,蕭程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歐陽書拿走了前期的關鍵數據,隨後楚康醫藥就大力推出了“茲扎”預防針劑,從現在整體的實驗結果來看,一切都在預料之中。“茲扎”疫苗將一共分三針注射,而楚康醫藥的那一針恰恰可以取代整體疫苗的第一針,即便注射了也毫無風險,這一點已經從蘇左、**璐、小周和蕭程自己身上得到了證實。事實上,接受過那一針注射的人越多,越是蕭程希望看到的局面。

迎着路燈灑下的一片微光,蕭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的人生還從未像這段時間以來如此的緊張和複雜。

希望這一切儘快結束吧。他在心裡祈禱着,嘴角卻抿出一道堅毅的線條。

今天一路上都感覺怪怪的。一股冷風竄過來,蕭程下意識地豎起了風衣的領口,稍稍向斜後方側了下頭。

他看見不遠處的地上有一個可疑的影子“忽”地閃爍了一下,立刻便又重新歸於黑暗。

糟糕!被人跟蹤了嗎?蕭程心裡暗叫不妙。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葛爺爺家的院門此時就在蕭程眼前,而他在發現跟蹤者之前,便早早無意識地駐足在這裡了。

如果這時假裝走錯,對方會上當嗎?猶豫了片刻,蕭程懊惱地認爲,不會有人傻到這個程度,況且自己一向不擅長僞裝。

正躊躇間,院門剛巧被拉開了。蘇左從門後露出頭來。但立刻,她便臉色一肅,厲聲喝道:“什麼人?!”

還沒等蕭程反應過來,蘇左已經一個箭步跨到蕭程身前,將他整個攔在身後,再次對着陰影處喊道:“你出來!我已經看見你了!”

陰影裡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可以肯定有人正站在那裡。

蕭程這時已經可以斷定,這個人影貌似沒有什麼攻擊性,不然他有得是機會對蕭程採取行動。現在的問題是,人影對於要不要露出真面目,始終在猶豫不決。

蘇左卻明顯沒有蕭程的好脾氣,她慢慢向着陰影靠近,眼看就要逼近那片黑暗的邊緣,只見她身子輕盈地一晃一閃,等蕭程再看清時,蘇左身邊已經多了一個跟她身形差不多的女生,而那人此時正在哇哇大叫:“你放手,弄疼我了啦!”

“怎麼是你呀?!”蘇左鬆開了鉗住對方胳膊的雙手,詫異地問。

“陳欣欣?!”進入院內,小周率先用一種露骨的懷疑目光打量着這位不速之客。

陳欣欣生氣地鼓着腮幫子,臉色通紅,對他絲毫沒有理睬,一雙大眼警惕地在**璐和蕭程的身上掃過,最後恨恨地瞪向蘇左。

“剛纔,對......對不起啊……”蘇左輕聲向她道着歉。

蕭程無奈,語氣略帶責怪地問:“這麼晚了,你幹嘛不叫住我,非要悄悄跟着我呢?”

陳欣欣這會兒還在氣頭上,根本不打算回答,反而挑釁地問道:“你們這麼晚了,鬼鬼祟祟地聚在這裡做什麼?”

還是**璐比較細心,她注意到陳欣欣今天並不是像往日採訪時那副簡單利落的裝扮,而是穿着棉服,單肩扛着一個大托特包,包裡一看就塞着東西,很不輕便的樣子,於是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東西要給蕭程,所以纔跟着他的?”

陳欣欣聞言一怔,咬着嘴角沒有作答。

“你查到什麼了吧?關於天滿醫院的?”**璐意識到什麼,接着試探道。

“你怎麼知道……”陳欣欣小聲嘀咕起來。

小週一看她這個樣子,情不自禁樂起來:“嘿嘿,你效率挺高呀,不愧是大記者!我們剛纔還在討論,不知你那裡能不能有進展……”不過他很快自知失言,趕緊捂上了嘴。

“原來……那天你是故意的!”陳欣欣立刻明白過來,直視着**璐的眼睛確認道。

**璐只好抿着嘴點了點頭。

“原來是你們商量好的,引導我去查天滿醫院?”陳欣欣的眼神在四人身上來回遊移,語氣不善地質問起來。

蘇左冷靜地開口說:“我想你也沒吃虧,應該抓到了大新聞吧?”

“切。”陳欣欣聞言輕挑了下嘴角,但依然不配合地說,“就算我查到了什麼,也沒有告訴警方的義務吧?”說完,她將視線落在蕭程臉上,曖昧地眨眨眼,“想知道我查到了什麼,也不難,不過我只想……告訴蕭程一個人。”

這種情況弄得大家都有點兒尷尬。蕭程不知所措,蘇左也下意識地沉默着,**璐兀自低着頭。沒想到就小周不吃這一套,反而大大咧咧地恐嚇她:“嘿嘿,你別打如意算盤了,反正你前腳兒把東西給了蕭程,後腳兒蕭大博士也是會跟我們大家一起分享的。”

陳欣欣氣得瞪圓了眼睛,可心知他說的是大實話。她在心裡迅速地盤算着。從眼前的情形看,這幫人明擺着是一夥兒的,而且肯定也是在查跟自己手頭的資料相關的事。況且最令她震驚的是,自己調查天滿醫院的舉動居然早已在蕭程的預料之中。看來爸爸說得一點兒沒錯:這些材料正是蕭程目前迫切渴求的。不過有一點卻是好事,陳欣欣本以爲還要自己花心思提點蕭程該怎樣利用這些材料,現在看來,根本不需要再費什麼力氣去這樣做了。但比較麻煩的是,刑警隊的人也介入了。至於蘇左爲什麼會在這裡,陳欣欣一時有些琢磨不透。但她知道警隊的人有紀律,絕對不能隨意對外泄露調查機密。而且蘇左這個級別的小刑警隊長,事後應該也不會有機會向什麼重要的人物說起這些材料的出處,就算說了人家也不一定信。憑一個女人的直覺,陳欣欣最後得出結論,蘇左之所以在這裡,是因爲喜歡蕭程。那就徹底不足爲懼了,喜歡蕭程,自然就會和蕭程站在同一陣營。

看來今天材料拿出來給他們也沒什麼關係,這些人除了蕭程,在她眼裡都是小角色。可她想起剛纔被蘇左扭住,又不甘心就這樣將資料交出來。

“那我總得有點兒好處吧?”過了幾秒,她自己找了個臺階,話沒說完,就向着站在一旁的蕭程衝去。只見她眼疾手快地從蕭程手裡搶過一個蒙着黑布的小盒子,壞壞地笑着說,“我早就注意到了,這是什麼好東西?你一路像寶貝一樣提着?”

“哎……”蕭程猝不及防,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把盒子搶走,一臉心疼和緊張。可還沒等蕭程出言制止,陳欣欣已經不管不顧地一把將蒙在小盒子上的黑布掀開了。

“哇!好美!”

霎時,衆人都驚呆了。

滿天星斗的夜空下,一個小小的盒子格外耀眼地散發着曼妙的熒光,光影變幻着色彩,由黃到紅,由紅到藍……像一團正在縱情綻放的焰火,照亮了每一張注視着它的臉龐。

“這裡面是……水母?”

蘇左首先反應過來,她的臉頰被映得發亮,眼神裡充滿了驚喜和好奇。

“嗯。”蕭程點點頭,從另一側透過小盒子的光亮凝視着她,像個孩子一般笑起來,似乎自己也很得意這個作品能有如此震撼的效果。

小盒子原來是一個小型的電動魚缸,注滿了深藍色的海水,十幾只水母正在魚缸裡悠然地徜徉,柔軟的身軀隨着水波優雅地擺動着。最奇妙的是,這些水母周身閃着彩色的光芒,且每一隻還在不斷變換着自身的色彩,猶如一個個水中的彩燈,形成了一副十分美麗的景象。

“太神奇了!你是怎麼做到的?”陳欣欣不禁大聲驚歎,這半天她簡直看呆了,目光一秒也沒有從小盒子上移開。

蕭程習慣性地用纖細的手指輕搓着鼻尖,簡單解釋道:“其實很簡單,我往這些水母的細胞中注入了各種顏色的熒光劑,並改寫了它們的部分基因,使它們在變換動作的同時,可以釋放出不同的能量,而每種能量對應一種顏色,這樣它們不僅能夠發光,還可以隨着身體的舞動成爲不斷變色的水母。”

“它們只在夜晚才亮嗎?”這時**璐也不禁提出問題。

蕭程回答:“是的。它們體內的熒光劑在白天會吸收自然光,到了夜晚纔會釋放出來。”他說着,突然不好意思地撓着頭,“其實我是希望它們能夠起到一個‘夜燈’的作用。”

“夜燈?那是什麼玩意兒?”小周翻着眼睛,不明所以地問。

蕭程顯得更尷尬了,支支吾吾地描繪:“就是比如說你夜裡突然想上廁所,如果房子裡太暗,就很容易摔跤,有個夜燈是不是會方便很多……”

這回連小周也無語了,愣了好半天,才終於憋出一句讚美之詞:“真的挺有創意的。真的。”這些天接觸下來,蕭程這位科學家的思維模式已讓他徹底崩潰,每次遇到這種他實在難以理解的情況,他乾脆不直接反駁對方了,而是換成稱讚。大家都清楚,這已經是小周這種智力級別最高級的諷刺方式了。

是怕我夜裡夢遊踩到那隻小青蛙吧……蘇左暗暗在心裡想。

這時,陳欣欣突然自作主張地大聲宣佈道:“這麼有趣的東西,必須歸我了!”隨後她又意味深長地加了一句,“作爲我查到的線索的交換。”

“這……”蕭程聞言,立刻下意識地朝蘇左望來,表情裡全是無辜。

其他的人都明白,這是蕭程準備送給蘇左的禮物。陳欣欣自然是也看清了這一點,此時正故意用挑釁的眼神與蘇左對峙着。

蘇左先是回望了蕭程一眼,並沒有說什麼,眼神裡倒像是反而在安慰對方。但隨即,她便不甘示弱地直直回視着陳欣欣,一絲不苟地說:“那得看你到底能給我們什麼。”

片刻之後,陳欣欣又換上了一貫那種得意的笑靨,以勝利的姿態從揹包中取出一個厚重的紙簿,遞到蕭程面前:“這裡面的東西,保證不會令你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