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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林鐘一案案情複雜,疑點一大堆,先前佈置下去了許多調查和走訪的任務,幾天過去,一些工作已經有了眉目。

“下面的人去查戴林鐘所中砒霜的來源,有什麼結果嗎?”蘇左揀了一個自己覺得最薄弱的線索率先問道,她知道這種毒物來源一般都被兇手隱藏得很深,不容易查到。

小周翻看着調查記錄,彙報說:“我們查了,現在一些殺蟲劑和農藥裡含有砒霜,另外就是工業用途,但想在市面上直接購買到砒霜基本是不可能的。考慮到戴林鐘是慢性砒霜中毒,最有可能的情況就是砒霜被下在他平時吃的食物裡,但如果在食物里加入農藥或殺蟲劑,味道應該比較大,很容易被吃出來,如果下的是砒霜本身,因爲無色無味,就比較說得通了。所以我們傾向於懷疑下毒者能夠從化工途徑弄到砒霜,要麼就是有出入化工廠的條件,要麼就是學化工出身或從事與化工用品相關的職業。”

“化工。”蘇左玩味着這個詞,不禁擰起眉毛。雖然同屬理科,可是生物基因跟化工應該還是相差很遠的,很難想象戴林鐘身邊會有化工出身的人。

只聽小周繼續說:“我們還查出,他後腦的傷口是被沉重的金屬箱子一類的東西砸破的,但是我們並沒在戴林鐘的書房內找到與傷口吻合的物品,所以我們懷疑這個箱子是砸傷戴林鐘的人自己帶來的,之後又從現場帶走了。至於箱子裡放的是什麼,可能性就太多了。但一般人出門放隨身物品應該不會使用金屬質地的箱子,至少可以認爲,箱子是用來放一些特殊物品的,很可能來人到訪的目的就是要帶這些物品給戴林鐘看。”

蘇左思索了片刻,提出:“有一點我始終覺得不太對勁,就是這個綠林苑小區的入門登記。我們在案發當天管小區索要登記表,他們傳來的是一份電子文件,聲稱高檔小區都已採用電子登記,這份文件上面沒有蕭程的入門記錄,這讓我們很自然地就懷疑蕭程進入小區的目的和方式。但是後來我仔細查閱了當天的問詢筆錄,據邵毅平和**璐回憶,他們在入門時是手動填寫的登記簿,那麼應該是存在一份紙質的入門登記的,可是小區安保人員爲什麼不說?爲什麼不把這份紙質的登記表提供給我們,而是隻給了我們一份電子記錄?”

“電子記錄自然可以作假!”小周恍然大悟般說。

“沒錯。”蘇左肯定道,“他們不是隻有電子記錄,而是根本就不想讓我們知道還有一份紙質的入門記錄!這是爲什麼?”

“嫁禍蕭程?”小週一時不明白組長爲什麼突然這樣問,原本覺得顯而易見的回答現在竟心虛起來。

“錯了。”蘇左用力搖搖頭,似乎也是在否定着自己之前的想法,“我們的思維被帶入了誤區。因爲我們先入爲主,覺得有人要嫁禍蕭程,所以小區入門登記裡沒有蕭程,我們反而認爲十分理所當然,卻恰恰忽略了他們不想讓我們看到那份紙質登記表的真正目的!你想想啊,其實小區登記裡有沒有蕭程的記錄,對我們將蕭程設定爲嫌犯都沒有什麼影響。因爲按照蕭程自己的說法,就算登記表上明明白白標示了他入門的時間,他的嫌疑一樣是最大的,因爲他始終缺少最關鍵的那20分鐘的不在場證明,即便是在沒有登記記錄的情況下,他也無意隱瞞自己真實的入門時間。可是如果這份紙質登記表消失了,還有誰會從中得到跟蕭程一樣的‘好處’?是不是也就意味着當天下午到訪過戴林鐘家的所有人的入門登記全都無從查證了呢?”

“原來如此。”小周驚愕地瞪大了雙眼,“原來重點並不是蕭程的入門登記,而是其他人的!”

“對!這纔是他們的真正目的。”蘇左感到豁然開朗,“像之前分析的那樣,有人在蕭程之前,拿着金屬箱,造訪了戴林鐘,並將其打傷;之後又有人,採用十分殘忍的手段威逼死者說出一些秘密;最後蕭程纔到來。很顯然,這些比蕭程早到的人,不希望暴露自己的身份,而且還具有左右綠林苑小區安保工作的力量。”

“是不是需要查查綠林苑小區的安保人員?”小周恨恨地問道。

“當然要查。”蘇左肯定地說,“把綠林苑小區所有安保人員的信息篩一遍,尤其要關注保安經理以上級別的,查他們之中是不是有人消費與收入不符,或是近期有鉅額不明財產入賬。但是注意不要打草驚蛇,最好暗中調查。先查出綠林苑裡是誰在搗鬼,我們才能再順藤摸瓜,揪出後面的人。”

“明白!”

想通了入門記錄的詭計,蘇左對這個案子的思路又清晰了一些,但她依然輕揉着太陽穴,苦惱地自語:“這件案子牽涉的東西太多,還沒碰到過如此一團亂麻的兇殺案。”

“蘇隊,你別太心急呀,我這不還沒彙報完嘛,其實有個好消息,我們排查戴林鐘生前的人際關係,倒是得到了一條有價值的線索。”小周這會兒來了精神,或許是覺得案子總算沒有完全走進死衚衕,也或許是爲了幫蘇左放鬆心態,他的語氣顯得調皮輕鬆。

“什麼?”

“就是有個阿姨......”

見蘇左迫不及待等待着下文,小周故意清了清嗓子,說話也繞起彎來。蘇左立刻豎起眉毛,看着屬下捉弄自己的眼神中好像能噴出火來。

小周嚇得吐了吐舌頭,一張圓臉努力嚴肅的樣子的確有幾分詼諧,他正色說:“我們查到一名跟保姆性質差不多的小時工,她以前每天兩次,會定時到戴林鐘家裡做飯和收拾家務。”

“哦?還有這樣一個人?之前我們怎麼沒注意到?”

“因爲這個小時工在戴林鐘死後就沒有再出現,我們是在走訪死者的鄰居時打聽到的。據鄰居描述,這名小時工是一位年紀約在50歲左右的阿姨,大約半年前開始到戴家工作。死者獨居,老伴去世得早,又沒有子女,請一位照顧生活起居的阿姨是件非常自然的事。只是這位阿姨平時出入戴家非常小心低調,好像故意不想與小區中的其它人有過多接觸,見到別人都低着頭,也不打招呼。小區裡的人都以爲是戴老擔心請一位阿姨照顧自己,難免招來一些閒言碎語,所以特意不許阿姨過分張揚。可是現在想想,這個阿姨的行跡卻是疑點重重。蘇隊,你看......”

“還看什麼?!”蘇左激動地幾乎從椅子上站起來,“你明明知道,這個阿姨下毒的嫌疑可太大了,說不定那個有着化工背景的人就是她!我們一直想找能夠長時間近距離接觸戴林鐘的人,因爲只有這樣的人才有條件下毒,現在這樣的嫌疑人出現了,說不定整件事的突破口就在這裡!現場物證勘查,就一點兒有用的線索也沒找到麼?”蘇左突然沒來由地這樣問。

小周卻心領神會:“除了死者戴林鐘和幾位發現者的指紋及腳印之外,什麼也沒發現。”

“嗯......這位阿姨的工作本身就是做飯和打掃房間,完全有條件清除掉自己留下的一切痕跡,讓我們根本無從查起。”蘇左沉吟道,“越是這樣,這個阿姨的嫌疑就越大。而且這個嫌疑人不但早有預謀,還具備一定的反偵察能力。”

下毒嫌疑人就擺在眼前,蘇左卻感覺到一陣更深的茫然。這個案子,看似存在着很多明擺着的線索,卻實際都是障眼法,總讓辦案人員覺得查來查去,依然未觸及到最核心的東西,離真相還太遠太遠。

“我們是不是忽略了作案動機?”她突然試探着問道。

小周撓了撓頭:“這個......我們之前不是明確了嘛,戴林鐘在基因工程學領域是非常堅定的保守派,但因爲他資歷最老,帶出來的學生現在又都已是該領域科研工作裡的中堅力量,所以他有着絕對的話語權,甚至左右着我國在基因應用上的法律制定。一般這樣的人物,想要除之而後快的,應該大有人在吧。”

“嗯。”蘇左肯定着小周的想法,順着這一思路繼續道,“蕭程之所以被第一時間認定爲疑兇,除了他剛巧出現在案發現場,還因爲在絕大多數人眼裡,他近年來在基因工程學領域取得的積極科研成果屢屢因爲戴林鐘的阻攔,無法應用到人體來實現更大的價值,這一動機足夠充分。這樣的動機,同樣適用於基因工程學領域的激進一派,所以即便我們認爲兇手不是蕭程,我們也直接就認定戴林鐘遇害,無論兇手是誰,作案動機都是明確的,不可能有別的原因。可是......”蘇左說到這裡皺起了眉,“現在最有嫌疑的下毒者卻是一個小時工阿姨,即便她有化工背景,也很難想象她與基因工程學能有什麼關係。”

“也有可能是買兇殺人啊,我們不是同樣懷疑小區的保安裡有人被收買嗎?”小周還是不明白隊長究竟在糾結什麼,他始終認爲,戴林鐘一案目前最明顯的,恐怕就是作案動機了。

可蘇左卻緩緩搖着頭:“砒霜是在短期內被下入戴林鐘的食物裡的,可走訪筆錄上說,這個阿姨半年前就已經到戴林鐘家做飯收拾屋子了,而且從一開始,這個阿姨就不願與其他人接觸,甚至不願讓人看到自己的臉,是個十分謹慎小心的人,這部附和最近才被人收買的特徵。”

“或許這個阿姨本身性格就十分內向,越是這樣的人,利用起來越方便。”小周堅持着自己的看法。

“過度謹慎的人,一般都不會甘於被人利用,那樣會讓他們失去安全感。”蘇左仍然心存疑慮,她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又在作案動機上產生了反覆,只是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一時又說不出來,只好吩咐道:“總之再多派些人去外圍調查一下關於這個小時工阿姨的信息,特別是周邊的家政介紹所一個都不能放過。戴林鐘畢竟是高級知識分子,平日裡接觸不到家政人員,想找保姆阿姨應該只能通過正規渠道。另外周邊的菜市場、超市也都去打聽打聽,這個阿姨總歸要煮菜燒飯,這些食材不可能憑空變出來,說不定她經常買菜的地方,能有人記得她。”

“好嘞!”小周爽快地應道。隊長在這些細微的地方,一向把握得比較到位,這一點他倒是從心底裡佩服。

“上次說的溶液知道是什麼了嗎?”蘇左換了個點繼續問起來,這是戴林鐘案最令人不解的一處線索。

小週一臉茫然地搖搖頭:“老沈甚至請教了他擔任人民醫院外科主任的老同學,連對方也說搞不清楚這是種什麼溶液。而且我們也查過了,戴林鐘生前並沒有定期注射營養液之類的習慣。不知道這種神秘的溶液會不會就是放在鐵箱子裡的東西,現場的福爾馬林味道又是怎麼回事呢?”小周說着說着自己也愈發困惑。

蘇左失望地將身體陷入辦公椅,翹起穿着馬丁靴的雙腳,雙臂自然地環抱在胸前。“好吧。”她長出了一口氣,一個個謎團相互纏繞,就像一團亂麻,這時候越是急迫地想要找到麻繩的一頭來解開死扣,越容易迷失其中。想明白了這樣淺顯的道理,蘇左漸漸冷靜下來,腦海中隨即浮現出一個少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