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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時分,僻靜的山區內黑黢黢的一片,最缺少的便是那令人迷醉又欲罷不能的人間燈火。而董明申此時正坐在一間明亮寬敞的客廳內,他悄悄瞥了眼落地窗外無垠的黑暗,心中不禁浮起無限的焦慮和不安。

“董省長,你太急躁。”一個陰沉的聲音說起了話。

董明申本能地打了一個激靈,手中的茶杯也隨即晃了晃。他趕忙強作鎮定,假裝無所謂地說:“先生品茶越來越有道了,這顆上乘的小青柑,喝起來真是令人心曠神怡啊。”

這處別墅他已經來過多次,可身在其中,依然難以擺脫一股從心底泛將上來的壓抑感。他的仕途在遇到面前的這個人後就變得不再坦蕩,可懊惱的是,這條路無法回頭,他已沒資格拒絕。

“你怕我怪你拿了好處不幹活嗎?”別墅主人很輕易便看透了對方的焦慮,對付董明申這種角色,無需多硬的手腕,只需先給足好處和麪子,再偶爾敲打提點就足夠了。

“先生哪裡的話,”董明申立刻賠笑道,“這件事的確急不得,先生能理解董某的難處則最好,其實我們還是有收穫的,畢竟現在這樣的局面已經是我們之前求之不得的了。我們上次會議當場就決定立法,同意在病患身上進行基因改寫了。”

“董省長已經盡力了。”這時,坐在呈三角方位另一邊的一名身着白色襯衣的男子幽幽開了口,他正在一邊說,一邊負責沏茶。

董明申則用一種複雜的目光注視着這個人,有審視也有求助。

白衣男子的話似乎十分管用,別墅主人果然沒有繼續糾結於立法的話題,而是一口氣喝乾了手中的一杯茶盞,堆笑道:“董省長說得在理。老傢伙這個時候死了,對我們來說終究不算是壞事。”

沉默了一陣,董明申皺眉向白衣男子詢問起來:“戴教授手裡究竟有沒有那件東西?”語氣並不像對別墅主人那樣小心恭敬,而是顯得有些焦急,因爲“那件東西”的存在與否,直接關係到他在明面上努力斡旋到底有沒有實際意義。

“據我所知,他已經成功了,那件東西一定存在。”白衣男子沉吟了片刻,肯定地回答。

“可是我們那樣問,他都不把東西交出來,難道東西已經落到別人手裡了?”董明申不安地搓動着雙手,然後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說,“他會不會把東西給了蕭程?他最後見到的人不就是蕭程嗎?”

白衣男子似乎也早考慮過這種可能,但他更傾向於否定這種想法,自言自語般說道:“戴教授一直反對蕭程回來,就是怕秘密會被蕭程發現,怎麼可能還把東西交給蕭程呢?況且蕭程跟警察反覆篤定地表示,那天他趕到時,戴教授已經死了。”

“哼,老傢伙的想法,你們竟沒一個人能捉摸得透!”別墅主人這樣說着,眼神冰冷地掃過面前的兩人,明顯帶着不滿和責備。

“唉,他一向都不太合作,這些學究實在不容易被利用。”董明申連忙故作感慨,但隨即便意識到自己也許在對方眼裡正屬於另一類“容易被利用”的對象,不禁心裡很不是滋味。

可另兩人絲毫沒有附和他的意思,而是均表情冷峻地沉思着什麼。

幾秒鐘後,白衣男子憂慮地開口道:“目前我們還有一個新麻煩,就是歐陽書。”

“你說那個遺傳病學教授?”董明申率先豎起眉毛,不屑地表示,“他那種好張揚的人,我們不惹上他,他就應該不會注意到我們,再說他的研究領域對我們也沒有什麼利用價值。就算他現在跟蕭程走得很近,應該對我們也不會有什麼影響吧?”

別墅主人卻在白衣男子提到“歐陽書”的名字後臉色變得愈發深沉,他似乎覺得董明申有些聒噪,默默地瞥了後者一眼,不陰不陽地說:“董省長看來平日裡跟這些學者們接觸得不到位啊。”

作爲分管衛生系統工作的副省長,董明申一向只看重疾控方面的工作,因爲更容易出業績。而對於那種要花費十年都不一定能開花結果的科研項目,他的確過問得甚少。但這是他爲官多年只有自己心裡清楚的小九九,如今被人這樣**裸地當面揭露出來,難免臉上掛不住,可這又不是他可以隨意發脾氣的場所,於是只能陰着臉,暗暗運氣,沉默地等待着下文。

白衣男子出面爲董明申解了圍,用一種玄乎其懸的口吻介紹說:“董省長,這也不怪您,歐陽書平日裡的確是有意給人留下比較浮躁的印象,不太像個搞研究的學者,但我們都曾經多少與他有過接觸,這個人,實際上深不可測。”

“可你在擔心什麼呢?難道你懷疑老傢伙把那個東西給了這個歐陽書?”董明申一時搞不懂對方的思路。

“並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沒想到白衣男子嚴肅地說,“我也是最近兩天才知情的,至少歐陽書和戴教授的關係並沒有外界以爲的那樣簡單,歐陽書很可能知道我們擁有一間秘密實驗室的事。”

別墅主人聽到這一情況,瞬間露出驚訝的神情,但隨即他便收起慌亂,冷靜地指出:“那以他的科研造詣,應該很容易猜到我們在從事怎樣的實驗嘍?”

“難道他也對那個東西感興趣,想跟我們分一杯羹?”董明申依然不明所以地猜測道。

“如果只是這麼簡單就好了。”白衣男子垂下目光,憂心忡忡地回答。

董明申聽出了對方話外之音,小心地問道:“你們跟這個歐陽書也不是很熟吧?怎麼知道他就會懷疑到咱們頭上來?”

白衣男子輕嘆一聲,語氣稍有放鬆地說:“董省長言之有理,可能是我太多慮了。不過歐陽書借‘茲扎’之名主動接近蕭程,卻是一個令我們不得不提高警惕的信號,我們至少應該儘可能地多留意他們之間的來往。”

別墅主人緩慢地綴了一口茶水,隨即眼中流露出一絲複雜的神情:“就算外界將他傳聞得再怎樣玄乎其玄,是人就會有慾望,慾望則勢必帶來弱點。這個歐陽書,有沒有可能爲我們所用呢?”

這番話引來三人間一陣沉默。

片刻後白衣男子發言道:“還是您思慮周全,我認爲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但這要看,他能帶給我們些什麼。”

董明申敏銳地感覺到其他二人間已達成了某種共識,只好識趣地表示:“其實真的要分一杯羹給他也沒關係,畢竟,那個東西能爲我們帶來的財富幾輩子也花不完,哈哈哈。”說到這裡,董明申突然心中又來了主意,眼睛一亮道,“就算沒有老傢伙手裡的‘那個東西’,我們目前卻還有個機會撈上一大筆,就是蕭程實驗的‘茲扎’疫苗。這也是一趟好借的東風啊!”

別墅主人顯然對這個提議來了興趣,對着白衣男子緩緩囑咐道:“你一定要盯緊了,市場先機絕對不能給了別人,只要蕭程的實驗一成功,必須保證我們的藥廠是最先生產出疫苗的企業。”

董明申也跟着興奮地補充說:“到時候審批和派發我都會提前做好安排。”

“這些我倒都不擔心,”別墅主人沉吟了一會兒,略有猶豫地追問道:“只是……蕭程在人體基因改寫上的態度還是那麼強硬嗎?”

白衣男子飛快地與董明申互望了一眼,顯然兩人在這件事上有相同的結論。白衣男子爲難地說:“我試探過他幾次,他的想法似乎很堅決,董省長那天在會議上也已經對他軟硬兼施,可他始終堅持基因改寫的適用人羣只能是病患。”

而董明申更是對蕭程早就多有不滿,正好趁機發泄起來:“哼!本來以爲請這個蕭程回來,能讓老傢伙放老實點兒,最好是再爲我們所用,沒想到他完全不開竅,竟然在會議上公開跟我作對,而且他的行爲根本不按套路出牌,總搞得我們措手不及。”

聽了二人的話,別墅主人則緘默不言,不知在想些什麼。

董明申有些坐不住了,繼續試探着說:“如果蕭**的不合作,那我們前期做了那麼多事,不就都弄巧成拙了?”

白衣男子立刻反駁道:“也不一定。蕭程對‘茲扎’病毒改寫下了很大功夫,他在基因編輯上的確更有天賦,現在那個東西不在我們手上,說不定蕭程的實驗到了關鍵階段,反而能對我們是個幫助。”

別墅主人聞言將目光投向窗外,像是在與一片虛無對話,語氣幽幽地問:“究竟什麼時候,我才能實現你的心願呢?”

白衣男子神情複雜地望着別墅主人這一舉動,也跟着心事重重地垂下了頭。

董明申則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忍耐了片刻,他覺得有必要打破這種氣氛,於是強調道:“先生,只有金錢最實在最可靠,我們還是爲活着的人好好打算吧。”

別墅主人聞言從窗外收回視線,意味深長地注視了董明申幾秒,隨即贊同地點了點頭,似乎對董明申這種說法毫無疑義,反而展露笑顏附和道:“董省長真是我們幾人之中最直接和爽快的,跟你合作,讓我感到格外輕鬆。”

“哈哈哈……”董明申再次大笑起來。

別墅主人卻漸漸收斂起嘴角的笑意,調整了一下坐姿,表情再次恢復嚴峻,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盞,用一種令人發寒的語氣眯着眼念道:“那個東西究竟在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