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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左好不容易沉沉睡去,再睜開眼,已經是上午11點過半了。

昨晚入睡前最後一個出現在腦海中的人名是“戴林鐘”,而此時,她稍一清醒,“戴林鐘”的名字便又浮現出來。

“這個人,爲什麼只可能是我的師兄邵毅平,而不可能是我的導師——戴林鐘呢?”

當蕭程昨晚說出這句話後,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沒錯,這是一個思維的盲點。竟然連蘇左都沒能想到。

蘇左一方面對自己之前始終沒能跳出思維盲區而懊惱,一方面又爲這一假設倍感興奮。如果長期以來,真的是戴林鐘在秘密與天滿醫院共同從事人體基因改寫的犯罪活動,那麼很多疑問便可以迎刃而解。能夠在十幾年前便做到鎖定致病基因,並開始嘗試各種受精卵改寫,果然不是僅憑邵毅平一人便可以做到的;之前就田靜基因被改寫的問題,對戴林鐘產生的懷疑也等於得到了證實;而最有價值的是,正如蘇左一直以來堅持的那樣,整件事看似牽扯出了許多人和事,但終究解開一切謎底的關鍵,還是在戴林鐘遇害一案上。如今隨着戴林鐘從單純的受害者一步步轉變爲罪惡的核心人物,這幾乎已經成爲最合理的思路。

現在唯一撲朔迷離的,依然還是戴林鐘的死亡動機。

一開始,幾乎所有人都認爲戴林鐘的遇害一定與人體基因改寫的立法紛爭有關。戴林鐘生前以學術泰斗的資格極力反對一切原因的人體基因改寫,致使立法會議遲遲得不到實質性進展。事實也說明,戴林鐘這隻攔路虎一死,立法會議立刻便在董明申的倡議下重新召開了。恰在這時省內驚現了談之色變的“茲扎”病毒,對人體基因的改寫演變成了一種迫在眉睫的需求,急待立法完善。雖然由於蕭程的意外參與和堅持,人體基因改寫的合法化對象將只是病患,使潛藏在幕後的激進一派並未能全部如願,但總體來看,在這場派系鬥爭中,戴林鐘的死亡,無疑意味着保守派勢力的終結。這一點,想置他於死地的人,應該比誰都更能看得明白。所以直到現在,也還是不能全盤否定,戴林鐘遇害在深層面上與人體基因改寫合法化的派系較量有關。

再後來,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蘇左更傾向於認爲戴林鐘是因爲掌握了某種秘密而遭到殺害,對戴林鐘的被害動機產生了搖擺,所以調查方向也着力在戴林鐘生前的人際交往和一切與戴林鐘有關的人事上。這主要是因爲分析了戴林鐘的遇害過程,可謂十分複雜,特別是還曾遭受酷刑逼供,顯然是希望他在死前能夠說出些什麼。隨着調查的逐步深入,歐陽書、田麗梅紛紛浮出水面,也牽出了更多疑點和信息。由於田麗梅可以算作爲戴林鐘遇害當日的半個目擊者,根據她的交代,戴林鐘的遇害過程變得更加清晰。而一股隱形的勢力,也在錯綜複雜的調查中逐漸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再之後,蘇左則幾乎可以肯定,戴林鐘的確是掌握了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當蘇左發現了試驗用的金屬箱這一線索後,她甚至曾一度以爲案子距離偵破已經不遠了。根據這一線索不難推斷,這件東西八成是一份人體基因研究成果。而戴林鐘的遇害,則正是因爲不願意將這份成果交給那股隱形的勢力。現在已經知道,那股隱形的勢力就將舞臺設置在他們想方設法才鎖定和調查出來的天滿不孕不育專科醫院,並且居然還牽出了一宗跨度長達十餘年的大型基因犯罪!

如果戴林鐘纔是這股勢力在技術上的最大支持者,他有什麼理由被害呢?

那麼唯一說得通的一種解釋就是:他們的實驗完成了,成果很可能就是那件重要的東西。他們從技術上已經不再需要戴林鐘,與其留着他在立法上與己方形成抗衡,不如干脆殺之而後快。

對,這種解釋非常完美!睡一覺果然頭腦清晰很多,想通了這一切,蘇左簡直要興奮地大叫出聲。

只是現在一個新的更大的疑問自然而然地產生了:那件重要且神秘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東西的下落又在哪裡呢?

不排除東西已經落入了邪惡勢力的手裡這種可能。但蘇左更傾向於認爲他們並沒有得手。因爲現場,還留下了至關重要的證據!並且在昨天的談話中,蘇左還獲得了意外的信息,此刻她心裡,已經有了一種最合理的猜測。

可隨即,蘇左的表情漸漸嚴肅。

蕭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自己的導師的呢?很快,蘇左心裡又一沉,她同時回想起蕭程幾次對於溶液的討論都諱莫如深,那雙看起來明亮睿智的雙眼偶爾也會流露出深不見底的陰鬱。

蘇左依然堅定着自己的直覺:他,隱瞞了什麼。

她立刻感覺只穿着一件睡衣的身體有些隱隱發冷。

蘇左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就像蕭程不斷讚許的那樣,她的直覺,是一種做警察的天賦,在她偵破各種案件的時候,都曾起到過令人驚訝的作用。可這一次,她真的希望是自己的直覺出了錯。她還是更願意相信,自己相信蕭程的直覺。

突然,一種冰涼黏膩的觸感迅速滑過蘇左裸露在拖鞋外的腳面,她不禁條件反射,“啊”地一聲從牀上跳了起來。

只見一隻綠油油的小青蛙此時正蹲在腳邊,鼓着眼睛仰視她。

“原來是你,”蘇左不由放鬆地笑了,“家庭昆蟲清掃機。”

這時她才記起,前一天出門時她把這隻小青蛙從透明箱子裡放出來,而昨天回來得太晚,沒來得及再把它請回自己的小窩裡。而這會兒,又一陣“咕嚕咕嚕”的連續細響從陽臺方向毫不客氣地傳來,是那隻後背有花紋的小白鼠。它一定是餓壞了,正在使勁兒蹬踏籠子裡轉筒抗議呢。

蘇左無奈地搖了搖頭,起身拿過透明箱子,打開箱門,小心翼翼地放在小青蛙面前,小傢伙兒“嗖”地一下就跳進了箱子裡,怡然自得地趴在一片綠葉上。隨後蘇左伸了個懶腰,又踱步到陽臺前,輕輕敲了敲住着小白鼠的籠子,耐心地在小食槽裡爲它添上一天的水和食物。

說起來,還真挺喜歡那個“水母夜燈”的。蘇左不知不覺撅起嘴巴,心裡涌上一股酸酸的感覺。

就在這時,手機音樂悅耳地響起。

蕭程明朗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嗨,打電話來,是想問你這幾天有沒有時間?”

蘇左心裡有些亂,剛剛的想法還在腦中揮散不去,突然又收到蕭程的邀約,她只下意識地輕“嗯”了一聲。

“你不會是剛剛睡醒吧?”蕭程好像在電話那頭偷笑,“你這麼懶,可別餓壞了我送你的小白鼠和小青蛙。”

一下就被他說中了……蘇左頓時交織起懊惱和甜蜜的複雜情緒。

“有什麼特別的事嗎?”過了片刻,她儘量輕鬆地問道。

“喔,”蕭程似乎有些猶豫,“過兩天瓏瓏就出院了,我想問你要不要一起去看望他?”

蘇左沉吟了幾秒,果斷地答道:“好啊。”

蕭程並未表示出意外,只是輕笑了兩聲,隨即又說道:“還有件事,我已經聯絡上了瑞瑞的母親,他們答應協助我們,提供瑞瑞的基因樣本。”

“這……太好了。”蘇左愣了一下,馬上感嘆着說。

“嗯。”蕭程似乎也對這一進展感到滿意,繼續說道,“有了瑞瑞的基因樣本,可以讓我提前鎖定他的基因哪裡有問題,這樣一旦國內對患病人羣基因改寫的立法通過,我就可以着手爲他進行治療了。我有信心,只要我們努力去做,瑞瑞將成爲我國第一批成功得到基因治療,並最終痊癒的遺傳病患者之一。”

蘇左聽着蕭程的話,突然感到溫暖和心安。

他,果然還是那個他啊。

蕭程,是個不會令人失望的人。

接下來兩人約定了去看望邵瓏瓏的時間和地點,就依依不捨地掛斷了電話。

蘇左跑進洗手間洗了把臉。並在臥室的穿衣鏡前快速整理好儀容。她發現鏡中的自己少了幾分迷茫,而是顯得神采奕奕。

就在這時,手機又發出一聲鈴響。

只見是小周發來的一條信息,內容很簡短:“跟蹤董明申有發現,請速回警隊。”

3.

“什麼情況?”蘇左急急衝進刑警隊,劈頭蓋臉地問道。

小周也毫不遲疑,立刻彙報道:“蘇隊,昨晚負責盯着董明申的兄弟報告說,董明申昨晚被一輛黑色轎車接出了城,直到深夜才又回到家裡。”

“哦?”蘇左立刻豎起眉毛,問道,“他去了哪裡?有沒有跟蹤成功?”

小周撇撇嘴:“夜裡太黑,市區裡還好辦,可是那輛車一直在向郊外開,到了五環以外,路上車就太少了,兄弟們怕繼續跟着跟醒了,就沒有再跟。”

“郊外?哪個方向?”

“西郊。”

蘇左疑惑起來:“西郊那裡都是山地啊。”

“我聽說不少特別有錢的人會把那裡的山買下來,自己建別墅。通常這些別墅都極其隱蔽,正好用來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蘇左似乎對小周的推測很認同,隨即問道:“車牌號記下了嗎?”

小周點點頭:“記下了,已經交給交通隊去查了。”

“好。這是個重要的發現。”蘇左眯着眼睛,“能讓董明申深更半夜去的地方,一定有問題。”

小周這時繼續彙報說:“還有,蘇隊,你上次不是讓兄弟們盯着董明申逛古玩市場有什麼特別的習慣嘛,果然這些天下來,我們發現了董明申的一個習慣。”

“哦?是什麼?”

“他好像對三家古玩店特別青睞,每次到古玩城,都至少會去這三家店裡的兩家看一看。”說着,小周拿出一份古玩城佈局的草圖,指着其中三個店面說,“這三家店分別是‘華淳閣’、‘景泰軒’和‘品古苑’。我們派人假扮成顧客,到這三家店裡瞭解。這三家店在古玩城都屬於高端店鋪,主要客戶都不是那種小打小鬧玩古董的普通人,而是真正的玩家。這樣的店鋪,通常不止銷售古董,還可以收購古董和幫別人代賣古董,從中收取手續費牟利。”

“很符合我們對董明申的猜想。”蘇左聽了點點頭,但隨即皺起眉,“可他這是在跟我們玩‘狡兔三窟’啊,我們光靠跟蹤,完全無法確定究竟哪一家店跟他有關係,甚至三家都可能被他利用來進行套現。而且董明申如果真的收受雅賄,他一定不會這麼明目張膽地拿着贓物到古玩店裡去賣。要想在這上面抓他的把柄,看來必須換個查法!”

“我們現在的收穫是已經鎖定了這三家古玩店,不如從古玩店這邊入手吧。”小周思索着回答,突然眼睛一亮,“你還記得嗎?上次看出董明申家的大門是寶貝的那個小兄弟,因爲家裡做古董生意,對這行比較瞭解。據他說,這些古玩店,都是表面上看着光鮮,實際上真正能成交的大買賣並不多,有時候一個月、甚至幾個月都不一定能碰到一樁,所謂‘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說的就是這種行當。我覺得只要查他們半年以來一次性超過20萬的交易記錄,說不定能發現點兒什麼。”

“這是個思路。”蘇左託着下巴表示贊同,但轉念一想又糾正道,“50萬!董明申不會爲了區區20萬就冒着暴露的風險去交易的。時間跨度也要拉長到兩年,不然不足以發現規律。”

“可是一次50萬哦!”小周瞪着眼,吃驚地盤算着董明申靠這樣的雅賄可能一共收了多少錢財。

蘇左則不以爲意地撇撇嘴,說:“其實我們並不知道董明申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跟天滿醫院私相勾結的,不過從那天那些材料裡看,時間應該不短了。”

“是啊,說起那些材料,其中不少都好像是專門衝着董明申去的。”

“連你都注意到了?”蘇左意味深長地看了小週一眼,“那些材料不可能是陳欣欣一個人就能蒐集得出來的。盯上了董明申的人,恐怕不只我們。”

“那有什麼不好?”

“我們是執法者,卻到頭來成了別人手裡的槍。”蘇左無奈地輕嘆了口氣,自嘲地說,“不過這恰恰證明了我們的調查方向是正確的,而且越來越接近事情的核心,不然也不會讓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發現我們的利用價值。現在只希望調查能有實質性的收穫,最終能將這夥人一網打盡。你想想,董明申在這條利益鏈上的砝碼是權利,而一條完整的鏈條,總要有人付出金錢才能正常運轉。這個背後的金主,我們卻到現在還沒有鎖定。說不定董明申昨晚,就正是去與這個金主會面!”

“難道是藍美倩?畢竟天滿醫院和楚康醫藥的法人代表都是她。”小周說完後,自己都不太相信地搖了搖頭。

蘇左則堅決地搖着頭:“藍美倩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受害者。但能夠同時控制藍美倩和邵毅平的人卻並不多,我其實已經基本可以猜到這個人是誰了。”

小周登時眼睛一亮,望着蘇左小心地問:“蘇隊,你說的是誰啊?”

蘇左則神神秘秘地眨了眨眼,道:“還是等證據來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