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悍民軍來了

餘額不足

三條彪形大漢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鬱郁南行。

毒蠍年齡最小,二十歲,黝黑的面目隱約有幾分清秀,看起來像個淳樸的鄉下少年,可熟知的,沒人這麼認爲;毒蠍——沒被惹到也許溫順,一旦被激怒,他的狠辣可以讓任何人顫慄。司揚二十五歲,三人中年齡居中;他的長相很矛盾,正常時俊秀儒雅,只是見不得血,見不得怒,否則,立時就是一副扭曲猙獰的兇惡面孔,瘋狂中充滿邪惡。安離二十九歲,年齡最大,與石青的絨須、司揚的八字須相比,他一臉硬茬茬的鬍鬚顯然更有氣概,合上憨直粗魯的外貌,真個是威風凜凜、與衆不同。

三人無論以年齡或是以氣勢,都是安離爲最;怎麼看安離都像是領頭人;可實際上恰恰相反,最小的石青居中,其次的司揚大大咧咧,最顯眼的安離卻像老實的大貓,一顛一顛像個跟班。

黑夜過去,太陽升起,方向越發清晰,三人沿着穎水,快速向東南行去。待太陽升到頭頂之時,他們遇上了追兵。

一夜急行,他們已遠離黃河南岸的山脈丘陵,來到廣褒的豫州平原。一望無際的平原除了齊膝高的荒草便是大大小小的樹叢。

近百官軍從道左樹叢突然衝出,嘶喊着圍上來,三人猝不及防,閃躲之間,分散開了。

“殺!”官軍似乎沒有受降捕俘的打算,衝上來狠狠劈刺,沒留似乎餘地。

面對刀槍,石青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沒有絲毫猶豫,純粹是本能,他倏地揚起右手,柴斧脫手而出,劈在最近的官軍額頭之上。。。

“啊!”沉悶短促的慘叫嘎然而止,腦漿鮮血四處噴濺。

這一刻,石青徹底呆住了。他見過死人,解剖過屍體,但親手殺人還是第一次。在沒有任何殺人慾望之時,他這具身體,輕易屠戮了一條生命。

忽地——

兩支長槍毒蛇般攢刺過來。。。

正在感受第一次殺人滋味的石青,頭腦瞬間空白。不等想好應對之術,右手已經斜圈出去,恰恰篡住長矛紅纓部,一送一撞,排山倒海般的力量涌出,對手跌出七八尺遠;木製槍桿禁受不住大力衝撞,喀吱一聲,斷爲兩截;一截捅穿對手心口,一截到了石青手中;右手再次揚起,半截長矛飛出,扎進另一名長槍手的咽喉。

眨眼間,石青連殺三人。隨即從容跨步,拾回自己的武器——砍柴斧。

一系列動作流利順暢,是那麼地自然。

石青恍然大悟:毒蠍!這是毒蠍的本能反應。毒蠍雖死,但他的狠辣凌厲,已經深深融入了這具身體。

嗥——

野獸般的嗥叫響起,司揚俊面扭曲,瘋狂地揮舞柴斧,不管是刀山還是槍林,一斧揮出,盡皆退避。

司揚面目俊秀儒雅,極有君子之姿;就是見不得血,上不得沙場;一旦開戰,他就變了個人,瘋狂、血腥,視人命如草芥,視自己的命同樣如草芥。熟知的人稱之爲瘋虎、瘋子。

面對數十倍敵軍,司揚不避不讓,嗥叫着一頭扎進去,哪兒人多,哪兒兇險,他就往哪闖。瘋虎——這是真正的瘋虎!

與司揚相比,安離顯然油滑許多,乍逢官軍,立即奔到高坎上,順手搶過一把環手刀,雙刀連環,舞得風雨不透,不求殺敵,但求護身。

官軍戰力不高,沒有鐵甲士,沒有重兵,沒有騎軍。。。不是禁衛中軍,應該是郡守兵之類的鄉兵,威脅可以忽略不計。

身處混亂戰場,手下不停格殺敵人,石青腦海卻異常清明,冷靜地得出了結論。恍然間,他感覺自己一化爲二,一個是辣手催命的毒蠍;一個是置身其外,高高在上的石青。毒蠍正調動身體本能,格擋廝殺;石青在一旁體悟感受,如同電影院裡的觀衆。

罷了!這是毫無意義的戰鬥!

石青嘆息着,橫掃一斧,衝開一道縫隙,疾步趨到司揚身邊,抓住就走。“勿須糾纏!”

“狗東西!一羣雜兵也敢惹你爺爺。”司揚憤憤不平,怒罵聲中,踹飛了一個欺近的官軍。

“你們看。。。”安離揮刀指向東南。“那邊有人被圍,會不會是孫儉。。。”站得高,望得遠,他的視野比石青、司揚更遠更闊。

站在高坎之上,隱約可見,東南兩三裡外,大隊官軍正圍着一小夥人廝殺。只是無法分辨,是否是孫儉一行。

“管他是誰!殺過去再說。”司揚急吼一聲,當頭衝向東南。

石青心中驀地一沉:若是孫叔,一百多護衛人只剩三五十,傷亡大半,那可真危險,說不定孫叔。。。想到這裡,他不敢再想下去,連腳步都遲疑下來。恐慌、焦急、擔憂、關切。。。各種情緒不一而足,一起涌了上來,他竟是十分地害怕知道結果。。。

感受到自己怪異的情緒,忽然間,石青意識到,自己不僅融合了毒蠍的記憶,身體本能,還融合了他的感情。細細揣摩體會着毒蠍的惶急,石青心生憐惜:你放心,我已不能在父母面前盡孝,佔據了你的身體,就會替你在孫叔面前盡孝的。。。

穿越以來,悽惶孤單的心似乎有了依託。石青心神一定,倏地加速,攆上安離、司揚,最先趕到正在廝殺的戰場。

衝突一方是一小夥徵東軍,他們被敵軍裹在中心,能認出衣飾但看不清模樣。另一方是豫州郡守兵,一杆標有豫州的大旗和一杆陳字認旗清楚地道明瞭對手的身份;郡守兵有近千之衆,大部分上了戰場,正在圍殺對手,另有百十人立於旗下指揮調度。

旗下昂立着一箇中年將軍,發覺石青三人,他略一揮手,二十名郡兵衝上來,試圖攔阻。可哪裡攔得住?

三人闖過堵截的郡兵,一頭紮緊戰陣,向陣中衝去。

衝擊近千人組成的戰陣絕非易事;三人一陷進去,立即感覺到沉重的壓力。

面前的人流彷彿潮水,劈也劈不開,砍也砍不完;稍不注意,潮水濺到身上,就是一道兩道口子;衝到一半,三人都掛了彩。

“咄!有稱手兵刃就好了。”安離啐了一口。三人各自有慣用的重兵,發配之前已被收繳。現在手上的柴斧、環首刀發揮不出自身三成功夫。

嗥——

驀地。喊殺聲不斷的戰場上響起一道淒厲狂野的嗥叫。司揚一手柴斧,一手鋼刀,振臂向上,仰天長嗥。

郡兵稍一愣神,石青趁勢連剁三斧,十幾把刀槍歪斜折斷,刀山槍林露出了一絲縫隙。司揚合身一縱,順着縫隙撲進去,雙刃狂舞亂剁,闖出一條丈許長的血路。石青、安離大喝,順着這條血路擠進陣中。

“狗孃養的,上當了。不是孫叔!是黑豹。”最前的司揚懊悔大叫,認出被圍的人了。

“黑豹?”石青心中反而一緩,只要不是孫儉就好。

黑豹是徵東軍黑豹將軍韓彭的外號。樑犢麾下,黑豹、瘋虎並駕齊驅,兩人卻不對付,誰也不服誰。

“瘋子!你怎地來了。莫非想看咱的笑話。”被圍人中傳出爽朗的問候。

說話的是個二十六七的雄武大漢,他身負重傷,軟軟趴在親衛背上,有些萎靡,卻沒有半點懼怕之色,一臉不在乎地瞅着司揚笑。三十多徵東軍士卒在幾個高力士的指揮下,背靠背圍成一團,將他護在中央。石青認出,這人是黑豹將軍——韓彭韓遜之。

“黑豹。今日司某救你,以後倒要看看,你還敢與司某並論否。”司揚手不停,嘴也不停,鬥戰、鬥口兩不誤。

韓彭扯着嘴角一笑。“瘋虎,你沒那本事。顧好自己吧。。。”說到這兒,他眼光一斜,落到石青身上,霍然大叫:“毒蠍!”

驚呼聲中,韓彭精神一振,雙眼火熱起來,疾聲高呼:“毒蠍!是毒蠍!兄弟們,今日死不了啦。毒蠍來了!大夥兒跟着毒蠍殺出去。。。”

“毒蠍!”

“毒蠍!”

。。。。。。。

知道毒蠍威名的徵東軍士卒大聲爆喝,不知道的不由自主地隨之呼應;三十多徵東軍士氣大振,嘯叫着發起衝擊,被困的圈子猛然往外一擴。

石青愕然。

他知道毒蠍身手好,是高力士中能勝樑犢的三個高手之一。但他不知道,毒蠍身手好到能提振士氣的程度。

聽着耳邊衆人歡呼,石青血氣上涌,莫名的,一股強大的自信蓬勃而出,即使沒有蠍尾槍,毒蠍依然是毒蠍!

“崔宦!馬槊!馬槊給毒蠍。”沒有合適兵刃的苦韓彭感同身受,瞧見石青手中武器是柴斧,他叫嚷一聲,一個三十許的漢子應聲遞上一根丈八長馬槊。

馬槊乃馬戰兵刃,粗長沉重,是重甲騎兵集羣衝擊時的殺器,實際上,並不適合單人步戰。饒是如此,它那粗大結實的絞合杆,一尺半長的鋒刃,比起短斧,強得仍不是一點半點。

馬槊入手,凜冽的殺氣勃然而出,石青大喝一聲,順勢一攪,幾個豫州兵應聲翻倒。

“不錯!大家隨我來。。。”石青精神大振,再一拔,身前空出一片足以施展的空間。馬槊旋即潑風般舞開,真個是沾上就亡,捱上就傷;當者披靡,無可阻擋,劈水分波一樣將厚實的敵陣分開。

“瘋虎!你護住左翼。以後韓某對你甘拜下風就是了。。。安平將軍,請你護住右翼。。。崔宦,帶幾個兄弟斷後。。。”

韓彭趴在親衛背上,不斷分遣人手。石青大奇:臨危不亂,應變迅速,此人是個將才。

馬槊舞處,豫州兵如同土雞瓦狗,在石青厲嘯聲中,紛紛敗退。石青殺出一陣,眼前忽地一空,已然闖出了敵陣。他返身殺回,將韓彭麾下士卒接應出來,和崔宦一併斷後,且戰且走。

雙方翻滾向西,挪出兩三裡後,來到一道高崗下。

高崗之上,突兀地現出一位年青將軍的身影;年青將軍鐵甲長刀,傲立於戰馬之上。

司揚心高氣傲,最近因爲沒有趁手兵刃,屢屢受挫,早已焦躁難耐;豁然見到年青將軍手中兵刃,正是自己喜愛的長刀,頓時紅了眼,狂喝一聲:“待我去取件兵刃。”揮舞着柴斧向崗上衝去。

司揚身子一動,剛剛邁出幾步,安離搶上一把抱住。“瘋子!睜開眼看看。那是悍民軍。你想找死啊。”

悍民軍!

石青心臟猛地一縮,極度危險的感覺包圍了他。

在鄴城,東宮高力士不在乎旗甲鮮亮的皇室宿衛軍,看不起孫伏都狐假虎威的黑槊龍驤軍,也沒把王朗的驍騎精銳放在眼中,但是,有一支軍隊,卻是他們不願、不敢輕易招惹的。

這支軍隊如荒原上孤獨的狼,由遊離於世族、豪強、流民、乞活之外的兇悍漢人組成;在與任何敵人正面對抗中從沒吃過虧。。。這是一支無論對手如何指責,卻不敢小覷輕視的強悍存在。

這支軍隊叫做悍民軍。

悍民軍來了。

血紅的大旗迎風招展,‘悍民’二字筆畫粗獷,如兇獸般張牙舞爪;大旗之旁,另有一道窄長認旗,孤零零地書着一個‘張’字。

沒有騰空飛起的煙塵,沒有震耳欲聾的聲勢,隨着旗號展開,一個個身影陸續從高崗後顯現。三千步兵,五百騎兵,三三兩兩,散亂的沒有隊形,他們默然矗立,冷冷地望了過來。

石青渾身發涼,巨大的壓力迫得他整個筋骨猛烈收縮。

就在這時,在他身體最深處,有什麼東西忽然爆炸,滾燙灼熱的氣息倏地噴涌,所過之處,熱血如沸,從未有過的強烈戰意,充斥了他全身。。。

“還好。不是石閔將軍領軍。”不知什麼時候,司揚靠了過來,在他身邊低聲說着。“蠍子,奪馬逃吧。如今,只能顧自己了。。。”

石青豁然驚醒,馬槊一指西南。“兄弟們。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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