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願我負天下人,不願天下人負我——這是曹操一生信守的格言。
酸棗,在黃河改道之後,由南岸變成了北岸,介於新道和故道之間,河谷衝擊而成的平原使以濮陽爲核心出現了一大片地域廣闊的沃野,而酸棗是這片沃野最靠近陳留的地方。曹操選擇在酸棗屯兵,足顯其卓越的政治戰略遠見。
是夜,夜深。
酸棗大營。
曹操先接到了莫名其妙被夏侯惇趕回來的李典,隨後不久又接到了丟失了荀氏家眷的樂進,頓時心知事情出了意外,慌忙召集起手下謀士商議。不可否認,洛陽追擊戰爲曹操贏得了足夠高的聲譽,穎川名士戲志才的到來則爲曹操舉薦了幾位有才能的賢士,二荀赫然在列,成爲了曹操急欲招攬的首要目標人物。
可是李典和樂進都有不同的迷惑:李典見夏侯惇和襲擊陳留城的人在一起,只道發生了誤會,因此匆匆離開了陳留;而樂進則謹遵曹操臨行的吩咐,與李典共同進退,既然李典已經被夏侯惇派回,那麼自己也就沒有繼續纏鬥的必要。
曹操的臉色很是陰沉,可是李、樂二將是除了曹氏、夏侯氏之外最可依賴的將領,又不忍用過激的言辭去苛責,只得寬慰了幾句,便令二將回營去。李典和樂進吃了敗仗不算,回來還差點受了處分,當真鬱悶之極,二人平時相處不錯,索性竟是一起去了李典營中,偷偷喝起了悶酒。
戲志才聽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心中也是疑竇叢生,“如此看來,文若、公達已經擇主了!可惜!真是可惜!我們晚了一步!”
曹操算是領教了,精心佈置的局,被二荀如此輕易就化解了去,不怒反喜,“如此人才,若不爲我所用,確實可惜……不過,以二荀之才,放眼天下,又有誰能人盡其才呢?”
戲志才微一沉吟,“袁本初四世三公,且不論其爲人如何,方得冀州,又得二荀襄助,實乃中原勁敵也!”
曹操輕笑着稍稍側過身,眼角露出一絲複雜至極的目光,只是不敢讓戲志纔看見,“袁紹重虛名而輕實學,沽名釣譽之輩耳!即便二荀在彼,若不得重用,雖鴻鵠難展其志,雖騏驥難起其足,風雲際會之時自辯鳳雀之別。”
可是就這麼與二荀交錯而過,曹操實在很不甘心。
戲志才道,“前者接司空大人到陳留,禮數週全,不曾有半點怠慢。我等雖有欺誆之嫌,然而都是以張太守的名義,即便二荀有所芥蒂,始終不會就此撕破顏面,不如以代太守送行爲名,去渡口迎之,杯水淡酒亦自有其意。”
曹操沉吟不語,半晌才道,“志才兄可先去休息,來日再議。”
自從加入曹操集團之後,戲志纔得到了曹操充分的信任和肯定,對曹操自然充滿了感激,可是不知爲什麼,也許是曹操第一次表露得如此冷淡和不耐,讓他產生了一絲微妙的情緒和困惑。
曹操馬上察覺到了戲志才的異樣,忙解釋道,“先生莫見怪,今日某神思有些倦怠,若有失禮之處,還望先生多多原諒。”
戲志才淡淡一笑,拱了拱手,飄身出了營帳。
曹操的帳中還有兩個心腹,夏侯淵和曹洪,似乎都有些不豫之色。
曹操笑了笑,“你們兩個有什麼話想說嗎?”
曹洪算是忍了老半天了,忙道,“我真是不明白,您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怎麼了?”曹操饒有興致地望着曹洪。
“不就是兩個書生嘛?用得着花那麼多心思嗎?只要您說一聲,我馬上帶人把他們抓來,還怕他們不答應嗎?”曹洪滿不在乎,又道,“還有那個什麼戲志才的,枉您這麼重視他,人前人後,他連一聲主公的稱呼都沒有!我看他舉薦的人,也怕是跟他差不多,不過如此。”
夏侯淵倒還是認可戲志才的能力,忙勸道,“子廉休要胡說,戲軍師加入我軍之後,軍中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氣象一新,這是有目共睹的。”
曹操一揮手,“現在不是討論志才的事,既然二荀不能爲我所用,那麼……換了你們,你們願意把這樣的人才拱手讓給袁紹嗎?”
夏侯淵頓時明白,“主公的意思是——”
“虎衛回來了沒有?”曹操眼中閃過一道厲芒,就連身邊曹洪夏侯淵都感不寒而慄。
“回來有些日子了,按照主公的吩咐,此時正在延津之南的山區。”夏侯淵奇道,“難道您覺得有必要動用虎衛嗎?”
曹操恨聲道,“李典、樂進的幾千人都奈何不了他們,你們以爲我是在開玩笑?”
曹洪嚷嚷起來,“不就是兩個書生嘛,我帶本部三百人就可以把他們抓來。”
曹操把剛收到的書簡抖落在桌面上,“自己看吧。”
夏侯淵拿起書簡,卻是曹仁的手筆,他當的目光掃落對方只有三百人的時候,不禁動容,“他們只有三百人……”
曹洪是知道李典和樂進的本事,壓倒性的兵員優勢居然被打得落花流水,頓時也有些傻眼。
“從子孝的書簡上來看,對方還有一名實力不弱於虎衛的人,名叫典韋,使一對大鐵戟。元讓曾親眼見其騎一白虎過澗,悍勇無比……看來還真是虎衛的對手!”曹操立即讓曹洪連夜動身,親自趕去延津,特意囑咐,務必消滅對方的主力,如無降服可能,一律格殺。
官渡的對岸就是黃河新舊航道的岔口,故道被泥石填充堵塞,因而官渡附近的河面相對最窄,便成了最理想的渡口。
鄭綸等人趕到官渡的時候,已近天明,波濤滾滾的河面在日漸寒冷的氣節中,浮起了或濃或淡的霧氣,瀰漫。
郭嘉的高明之處就在於其卓絕的預見性。早在南渡之後,郭嘉就刻意地在官渡尋找可靠的艄公,並且吩咐準備一艘可以容納車馬的大船,兩日之後隨時在河口守候,並且預支了幾大串銅錢。
此時岸邊果然停靠了一艘頗大的擺渡船,艄公隔着老遠就望見了車馬,忙從船頭跳下,迎了上來。郭嘉親自上船檢閱一番,非常滿意,當即就讓人支付了足夠的費用,還額外賞了一顆珍珠,艄公歡喜。
可是大船還是承載不起所有的人馬,鄭綸與二荀以及家眷,並典韋和幾十名傷員先渡河,剩下的則由郭嘉安排在渡口附近繼續尋找擺渡的船隻。
突然,一種非常難受的感覺涌上心頭,鄭綸無來由地一陣眩暈。
郭嘉只道是鄭綸不慣乘船,特意囑咐典韋好好照料,可是鄭綸卻拉住了郭嘉的手,“奉孝,迅速跟來,我有一種非常不祥的預感,總覺得要出事。”
郭嘉笑道,“伯純放心,暫時還不會有危險的,我向你保證。”
“可是,我可能不太習慣沒有你在身邊。”鄭綸的依賴性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這話一說出來,卻總帶着股怪異的味道。
郭嘉莞爾,“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
船駛離岸,河上的霧氣愈濃,鄭綸愈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