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破而不說破,就等於是跟大將軍聯手,一起瞞過趙檀。
當然,我心裡也很困惑,不知道爲什麼大將軍對當年挖掘織田鬼奴墓穴的事知道得如此清楚。
正如趙檀所擔心的——“這是什麼玄學異術?”
“你觀察得很仔細,但是,也許真相你永遠都猜不到。”大將軍眉毛一彎,巧笑嫣然。
的確,今天跟趙檀在一起的交談已經耗盡了我的腦力,現在無暇思考大將軍的問題。畢竟我們是戰友,而趙檀是敵人。
“吃泡麪沒有營養,你在敦煌的生活是不是有些過於單調了?”大將軍問。
“沒有啊?”我坦然回答,“每天去莫高窟畫畫,回家之後,看看最新的電影和美劇,有時候也看看書。這種日子,對於江湖人而言,其實最愜意不過了。”
其實,這種日子對我而言是美好而平靜的,對別人卻未必,比如孟喬。
“失去了工作,休閒又有什麼意義呢?同樣,失去了江湖上血雨腥風的戰鬥,這種放逐田園、靜謐之樂又有什麼難得之處?”大將軍問。
同樣的話,雷動天也問過我,只不過他的原話是:“龍離江海,虎離山崗,還有意義嗎?龍與蛇,虎與貓,還有區別嗎?”
“我只是我,港島打打殺殺的日子、敦煌散漫自由的日子,都很適合我。其實,適合不適合,都在於一個人的內心,而不是別人怎麼看、怎麼說。”我回答。
大將軍咬着脣沉思了一陣,欲言又止:“你……也許有一天,你會厭倦這樣的日子。真到了那時候,告訴我,無論我在哪裡。”
這句話,暴露了她真實的內心情感,讓我深深感動。不過,我們之間應該隔着某條極寬的鴻溝,無法跨越。
從廚房的門縫向外看,趙檀坐在客廳裡,正在低頭看手機。
“可惜沒有一條明確的線索,能將所有未知數串聯起來。歷史上,織田鬼奴一定做了很重要的事,對島國的國運影響巨大,不亞於天照大神對島國的照拂,所以——”大將軍把自己的手機遞過來。
我接過手機來,屏幕上是一幅照片。
照片應該是從一場正式的日本祭祀活動上拍的,正面有兩尊高大雄偉的立像,其中之一,就是大將軍剛剛提到的天照大神。
在島國,天照大神是唯一開天闢地之神,所以其塑像到處都能看得到。
天照大神旁邊的立像十分陌生,頭戴遮陽斗笠,身穿及膝僧袍,身後揹着一個巨大的行囊。細看,行囊中塞得滿滿的,邊角方方正正,應該是一大包書籍。
“那是織田鬼奴的立像,祭祀是在京都舉行,日期爲每年的四月,與中國的清明節接近,偶爾也會重合。在那裡,寺廟和老百姓把織田鬼奴看得與天照大神等高,所以會把兩尊立像擺在一起。”大將軍解釋。
民間既然有這樣的舉動,就代表着他們對織田鬼奴的尊重已經上升爲頂禮膜拜,完全超出了對一個“人”的恭敬態度。
“地方誌中有對織田鬼奴的記載吧?”我問。
“對,有一點,但很粗疏,只說他是‘延續本國精神之魂’,還有幾句是說‘對本國貢獻超過了武士道精神對國人的洗禮’。我認爲,他通過‘求經’,給島國帶去了靈魂教育的資料,那是本土文化無法自主孕育出來的,必須經過‘舶來’,而織田鬼奴就是主導了這個‘舶來’的過程。”大將軍回答。
“我們對織田鬼奴的認知還是太少了。”我不禁感嘆。
“暗網資料呢?你試過嗎?”大將軍問。
在她沉睡時,我已經在暗網查過。
網絡資料的根本,也是來自於實體資料。假如某個人在實際中的資料很少,只有幾百、幾千字,那麼即使是在暗網上,也不可能提供更多。再多的話,就是別有用心的黑客們利用拼圖技術剪貼出來的了。
關於織田鬼奴,就是我上面說的那種情況,此人的真實資料也極少,我在暗網的搜索結果幾乎爲零。
“有一個地方,一定有此人的更多資料。”大將軍說。
“織田氏。”我也猜到了那個地方。
就像趙檀有家族宗譜一樣,島國的各大門閥都有很正規的族譜,某些幕府時代的家族甚至以“勒石”的方式來記錄宗譜,將整個家族的名字、事蹟刻在整座山上。由此可見,島國權貴對於家族榮耀的重視。
假如織田鬼奴爲國家做過那麼重要的貢獻,那麼織田氏一定不會讓這樣偉大的祖先默默無聞地長眠於“神列之墓”內。
大將軍向門縫裡一指,壓低了聲音:“他,就是織田氏的人。”
的確如此,趙檀身份特殊,一定能夠閱讀到織田氏家族中最高級的秘密,織田鬼奴的記載肯定也在其中。
要想馴服趙檀,我們能夠想到的是催眠術與測謊儀。很可惜,這就像拿着一桶汽油去救火一樣,只會引火燒身。
以趙檀在織田氏攝魂術上的造詣,任何催眠術都對他無效。
“合作。”大將軍說。
“交換。”我說。
我們說的話不一樣,但方法卻一樣,都是採取等價交換、互利互惠的方式,與趙檀展開戰略意義上的合作。
“喂,不要在廚房裡交頭接耳了,外賣什麼時候到,我都快餓死了……”趙檀在外面叫起來。
大將軍拉開了廚房門,我們一起端着三盒泡麪出去。
“剛剛你們說的,我都猜到了。”趙檀說。
他把手機平放在桌面上,向我推過來。
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正是《水滸傳》首章的結尾,也就是洪太尉挖掘鎮魔石碑的那一節。
“洪太尉挖出了石碑,織田氏也找到了石碑。洪太尉放走了一百零八顆災星,你們一定想知道,織田氏放走了什麼?”趙檀問。
“是。”我坦白地點頭。
高手對決,再耍小聰明打埋伏就沒有意思了。
“石碑上有字,但無需另外找大力士進來把石碑翻過來,我只用隨身攜帶的羊角錘敲碎了供臺的桌面,就從下面看到了石碑反面的字。”趙檀說。
我忍不住點頭:“好,好辦法,跟司馬光砸缸一樣經典的好辦法。”
在那種情況下,只有真正的智者才能分清主次,也敢於不破不立,舉手之間就解決了困擾衆人的難題。
就如當年的司馬光一樣,一眼看出問題的關鍵,一揮手便打破了生與死的邊界,使得小夥伴免於溺斃的厄運。
“反面是什麼字?”我問。
趙檀笑了笑,並不急於開口。
“先吃飯,外賣就要到了。”大將軍說。
“是啊,先吃飯,先吃飯。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呵呵呵呵……”趙檀笑起來。
我也跟着笑:“是啊,先吃飯,我們有的是時間討論。”
正在此時,門鈴響了。
我走到大門口,有個騎着電瓶車、穿着電商公司外套的年輕人站在外面,正從保溫箱裡向外拿袋子。
“您好先生,外賣提前五分鐘送達,拜託您方便的時候,給我一個好評。”年輕人說。
我趕緊過去幫忙,雙手伸進保溫箱裡,把套着方便袋的披薩紙盒捧出來。
“好評沒問題,辛苦了。”我大聲說。
外賣是大將軍點的,我大聲說話,她在屋內就能聽到,順手給訂餐店、外賣人員一個好評,以感謝對方的辛勤勞動。
等年輕人騎車離去,我才拎着袋子轉身進門。
外賣味道不錯,尤其是那個披薩,用料十足,略帶焦味,火候掌握得完美之極。
“我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披薩,都要撐死了。”大將軍說。
“我也……”我站起來,說了兩個字,頭一暈,趕緊坐下,但已經支撐不住,只好趴在桌子上。
“怎麼了?”大將軍驚訝地問。
她伸出手,本來是想拍我後背,但身子一軟,扶着我的椅子,慢慢坐倒。
“有……毒,有毒,外賣裡有毒……”大將軍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現在,只有趙檀正襟危坐,臉上的表情坦然鎮定。
“是你下了毒?手法真是……快……竟然,竟然……我竟然一點都沒察覺……”我艱難地舉手,向趙檀指着。
“不是毒藥,是**。”趙檀回答。
“爲什麼要下……**?”我極力地睜大雙眼,生怕自己一閉上眼,就再也睜不開了。
“不是我,不是我——”趙檀冷笑着搖頭,突然向前一栽,伏在桌上,不省人事。
我們吃過的東西只有外賣和泡麪,兩樣食物都是我經手的,如果出問題,責任應該在我纔對。
“龍先生,你快走……你快走……”大將軍低聲叫,“帶上槍,快走,如果下毒的是查爺,他……很快就要到了……快走……”
到了這時候,她還只記掛着我,令我十分感動。
“我沒事。”我扶着桌沿緩緩站起來。
大將軍愕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在外賣裡動了手腳,只爲對付趙檀。而且,爲了迷惑他,我假戲真做,也吃下了撒了**的披薩。不過,我很小心,吃的量極少。”我慢慢解釋。
我的計劃是,先用**把趙檀放倒,讓他的精神防禦能力降到最低,出現可以攻克的心理缺口,然後才能從他口中把織田氏的秘密套出來。
沒有**幫忙,趙檀的心理能力太強大,我和大將軍難以匹敵,不知還要僵持到什麼時候?
爲了算計趙檀,我沒有提前告知大將軍,免得我們的作假功夫騙不了趙檀,畫虎不成,反類其犬。
“好,那我就……放心了……”大將軍不再苦撐,垂首倒地。
“我需要測謊儀。”我說。
大將軍艱難地擡手,把手機推過來:“裡面的通訊錄裡有一個標記爲‘好好說話’的號碼,用我的電話打過去,說要全套測謊儀,再報……地址,最多一小時就能送過來……”
我接過手機,找到那個號碼,輕輕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