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輝並沒有過於驚喜,而是淡定地點頭:“既然這樣,半小時後,我們出發。”
“當心P區再有人來。”我提醒他。
唐輝搖頭:“不可能了,普天間距離這邊太遠,基地上層又太自負,認爲派出這些人來已經足夠了。你消滅了第一批人,也就等於消滅了全部。”
我沒有盲目自信,擊倒剛剛那組人的時候,我能分辨得出,他們的技戰術水平還沒有進入一流特種兵的行列。
美軍特種兵精銳全在海豹突擊隊,而遊騎兵、三角洲則是精銳中的王牌。假如剛剛那些人來自遊騎兵、三角洲部隊的話,我肯定難免掛彩。
我的意思是,美軍一向對於戰術攻擊層次有着獨到的研究,絕對不會孤立地派出一個小組,而是天、地、人協同作戰,達到“兩個手指捏死敵人”的壓倒性優勢。
“後面一定還有人來,我們抓緊撤離,以絕後患。”我說。
“後患就是韓國金手幫那個小姑娘。”唐輝說。
我點頭:“好,撤離前,我會告訴她,從哪兒來的,還回哪兒去。”
金小碗鬧了半晚上,應該已經玩夠了。現在撤走,還來得及。
我聽得出,唐輝對金小碗沒有好感,留下來不是什麼好事。
“龍先生,你不一定能搞定金手幫的人。如果需要,還是我來吧?”唐輝說。
我搖頭拒絕:“不必麻煩了。”
他的解決辦法就是通通消滅,斬草除根,可惜他沒想到,如果除掉金小碗,那就跟韓國金手幫結下了深仇大恨,以後的**煩無窮無盡。
“這份自述值得看一百遍,如果能夠公開刊發出去,恐怕世人對於島國皇室的看法,就要有顯著不同了。”唐輝又說。
我把那些資料還給他,隨即反駁:“唐先生,這句話不敢苟同。截至目前爲止,島國從未有哪一家媒體提到過大人物自述文稿的事。我懷疑,這文稿一出現,就被美國間諜偷走,變成了五角大樓絕密文檔,皇室以及當時的臣僚們連見都沒機會見。現在傳播出去,只會引起皇室上下的混亂,甚至影響到島國的國家安寧。”
“影響國家安寧?”唐輝的眼睛突然一亮。
我意識到,自己做了個錯誤的引導。
江湖上都知道,黃花會展開的所有行動都是有指向性的,至少有八成以上行動特意針對島國。
假如自述文檔能影響島國的政經生活,那它就變成了一顆十分稱手的定時**,讓唐輝賣個更大的價錢。
“把密碼箱鎖起來吧,千萬不要在秘檔上再搞出意外來了。”我好心相勸。
“我會交還普天間。”唐輝回答,忽然補充,“跟這份資料在一起的,還有一張照片,其內容是當時的戰敗國招待受降船特使的宴席。本來想拿出來給龍先生看,後來想想還是算了,並不十分和諧……唉。”
我點頭:“我知道了,這照片曾經在暗網上出現過,但卻是複印件,其原始照片不知藏在何處。”
那張照片豈止是“不和諧”?戰敗國等於是殖民地的農奴,百分之百的二等公民,必須仰人鼻息活着,將所有的好東西敬奉給戰勝國的代表。
宴席之間,喝醉酒的戰勝國軍官對島國女子動手動腳,種種醜態,不一而足。
“不要說了,都過去了。”我說。
關於那張照片,網絡人士的態度分爲迥然不同的兩派。
激進派認爲,暴露敵人的醜態就是壯我國威,是愛國的體現,是讓老百姓大快人心的一件大好事。所以,這些態度鮮明的黑客們將此圖片大肆傳播,在所有的網站、網絡羣裡面一夜之間轉發數百萬次,弄得人盡皆知,下至十歲小學生,上至八十老翁,只要是能上網的人,幾乎都看到了該圖片的各種塗改搞怪版本。
緩和派黑客則認爲,拿着一個主權國家的黑歷史去嘲弄對方,是不道德、不理智的表現,等於是潑婦罵街一般,既不能彰顯我中華民族的大度,也無法對敵人造成根本性的傷害,屬於損人不利己的盲動行爲。所以,任何時候,在網絡上傳播任何東西,都要有自己的主見,都要做分析,而不是毫無意義地轉來轉去,成爲別有用心者的槍頭。
我對這張照片的意見,處於兩派之間,總結起來,共有八個字,即“勿忘國恥、勿做小人”。
國恥難忘,但是,在新時代,大家應該有更長遠的目光與目標,而不是刻意地鑽營於舊歷史的故紙堆裡,靠着譁衆取寵、盲目意淫過日子。
未來還長,無數新任務等着中國新一代年輕人去完成。所以,正確地選擇前進方向,纔是當務之急。
“P區的人把大人物的自述文稿和這張照片放在一起,似乎是在表明某種態度。我感覺其中大有深意,需要再三研究。”唐輝說。
他擡頭巡視屋內,目光忽然一停,落在牆角書架上。
那書架只有三層,總共不到一米高,是孟喬買來起裝飾作用的。上面擺着十幾本書,但我從來沒翻動過。
“看那幅畫。”唐輝低聲說着,向書架一指。
我向那邊望,見他指的是一個五寸高的鏡框,裡面嵌着一幅縮印版的古老油畫。
“那是《最後的晚餐》,怎麼了?”我問。
唐輝走過去,拿起鏡框,仔細端詳。
這種縮印版的油畫工藝品隨處可見,既沒有文物價值,也沒有經濟價值,售價最多五元錢,應該沒有太值得關注之處。
“爲什麼……爲什麼明知是一幅寓意很壞的畫,卻要永久流傳人間?弟子的出賣……耶穌的恥辱……這是一段並不光明的歷史,爲什麼要廣泛宣傳,並且讓這幅畫成爲宗教畫裡的經典?畫家要表達什麼——不,不,不是畫家,而是這幅畫的靈魂究竟要表達什麼?”唐輝喃喃地說。
我沒有聽懂他的話,緩緩地站起來,準備結束這次談話。
“我懂了,我懂了,我懂了。”唐輝突然連聲低叫,“跪降者雄起,知恥而後勇。”
我還是沒聽懂,不知道《最後的晚餐》與1945受降船有什麼必然的聯繫。
“龍先生,我懂了,你懂了嗎?”唐輝回過頭,臉上滿是狂喜。
我坦誠地搖頭:“不好意思,請慢慢講,我暫時還沒跟上你的思路。”
“油畫是能夠廣泛傳播的媒介,只有藉助它,才能表達耶穌的雄心。畫家畫出這幅畫、耶穌留下這一幕,就是要告誡世人,擦亮眼睛,認清楚那些居心叵測的惡人。這一點,你懂不懂?”唐輝問。
我立刻點頭:“對,我懂。油畫具有教化後人的意義,從古至今,從外國到中國,都是如此。”
“大人物留下照片,也是這個意思。”唐輝接着說。
“激勵後人,不忘前恥。這一點我也理解,但你說‘懂了’,是否還有其它意思?”我問。
“五國城,五國城,五國城——”唐輝揮動着那鏡框連叫了三聲。
五國城是北宋二帝“坐井觀天”之處,我當然熟知這一點。
嗒的一聲輕響,唐輝的額頭上突然炸開了一朵鮮紅色的小花。
“五國城發生的事……”他的話沒說完,雙腿一軟,向我栽倒過來。
我向前一撲,單膝跪地,把他的身體接住。
“五……五……”他說不出話來,右手抓着鏡框,越抓越緊。
當下,他的後腦、額頭兩處鮮血汩汩而下,彷彿兩道剛剛打開的泉眼一般。
我向窗上看,前窗玻璃的上沿,距離窗框僅有兩寸之處,出現了一個大拇指粗細的洞口。
那是有人從高處開槍留下的,槍聲不高,證明那人使用的是加裝了消聲器的長槍。
我回頭看,一顆黃銅彈頭嵌在牆角,前端全部鑽入,只剩一點彈尾露在外面。
喀嚓一聲,唐輝抓碎了鏡框上的玻璃,身子一挺,緩緩吐出了最後一口氣。
我放開他,彎着腰挪到窗下,向對面的屋頂望去。
對面、左前方、右前方的屋頂沒人,子彈只能是從南面三百米以外的樓房頂上射下來的。
三百米距離一槍爆頭,只有專業的狙擊手才能做到。
我感到心驚的同時,更加心焦。唐輝剛剛窺見了天機就遭到射殺,真的是功虧一簣。
他提到了《最後的晚餐》、大人物留下照片的意義,最後提到了五國城,按照我的理解,每一個受辱者都是爲了警示後人“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但是,令唐輝如此激動的發現,一定有着更高、更深的哲學意義。
天就要亮了,我蜷縮在窗下,不敢輕舉妄動。
實際上,誰都知道P區以及五角大樓轄下的所有基地都不好惹。普天間的人出馬受挫,先丟了密碼箱,又遭團滅,一定會觸怒上層,採取極端行動。
我感到心焦的另一點是,這裡已經暴露,我們需要一個新的秘密藏身地點。
當然,混亂之後總算也有收穫,那就是密碼箱裡的全部資料。
除了大人物自述和照片,一定能從裡面找到更爲隱秘的線索。
篤篤,有人敲門。
“我們有狙擊手,小心。”我立刻出聲提醒。
爲了躲避狙擊手的射殺,我一到了窗下便蜷縮不動,以至於此刻房間裡仍然亮着燈。有人推門進來的話,馬上就會變成狙擊手的活靶子。
“我關掉電閘,稍等。”那是大將軍的聲音。
“龍飛哥哥,你沒受傷吧?”這是金小碗的聲音。
“沒有。”我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不擔心了。”金小碗笑起來。
我不禁苦笑,唐輝的死是非常大的損失。剛剛那突如其來的一槍本來是可以躲過的,我還是太大意了。
外面的電閘開關發出了“嗒嗒”兩聲輕響,頭頂的燈就滅了。
我貼着牆根轉移到門邊,快速開門,閃了出去。
“查爺、查嬸殺出去了。”大將軍在黑暗中向我報告。
“意義不大,對方是高手,並且居高臨下,已經佔據了有利位置。”我說。
大將軍一笑:“龍先生,這樣解決問題,不也挺好嗎?”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着光,聲音如釋重負。
“跪降者雄起——只有解決了這個問題,纔是真正的結束。”我苦笑。
我不得不承認,唐輝比我更睿智。在他死前,一定悟到了相當寶貴的東西——“那究竟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