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的情緒果然穩定了不少,深深地嘆了口氣:“或許是我太多慮了,神經過敏,纔會急慌慌地跑到這裡來,請雪菩薩原諒。”
雪菩薩搖頭:“左夫人,不要這麼客氣。左先生爲幫會出力,這是有目共睹的,日後必有嘉獎和提拔。”
左夫人又嘆了一口氣:“我們並不需要提拔或者獎勵,只願意過平常幸福的日子。”
那是所有普通人的願望,但是很難實現。
國家穩定,民族和平,家家戶戶都能過上平常日子。很難想象像左豐收那樣的人,最終能夠平安上岸,金盆洗手。
我能想到,他和羅盤村所有的人都一樣,生是黃花會的人,死是黃花會的鬼,終生無法逃脫。這就是他們的命運,一出生就已經註定。
“好了左夫人,請回吧。”雪菩薩說。
那女人揚起了右手,亮出了掌心裡的手機。
我忽然心中一動,低聲告訴雪菩薩:“那手機有些奇怪,左豐收是不可能打電話來的。”
實際上,海市蜃樓一戰,左豐收等人全部消失,很可能已經集體遇難,又怎麼有機會打電話來呢?
雪菩薩輕輕點頭,對着下面大聲說:“左夫人,請把你的手機留在臺階上。如果左先生打電話來,我會通知你。我們也在等他的消息,所以你的手機能給我們幫大忙,請暫時留在這裡。”
那女人點點頭,蹲下身,把手機放在臺階上。
“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告辭了。”那女人說。
雪菩薩揮揮手,示意對方可以離去。
等到那女人出了木門之後,我急速下樓,拿起了那隻手機,迅速翻看通話記錄。
果然,十五分鐘以前,有一個名爲左豐收的號碼打入。
“怎麼樣?”雪菩薩到了我的身後。
我把那號碼指給她看:“如果現在我撥打回去,會出現什麼情況?”
“不要着急,先分析完具體情況再說。”雪菩薩回答。
我按照時間梳理脈絡——大約三小時前,海市蜃樓出現在山坡上,隨即引發戰鬥。左豐收他們消失的準確時間應該在兩個半小時之前,那麼,這女人接到的電話是在左豐收消失以後。我懷疑這女人說謊了,因爲電話記錄是可以僞造的。
“你確信當時的情況下,左豐收不能倖免於難,是嗎?”雪菩薩問。
我非常肯定地點頭:“任何一個被海市蜃樓籠罩的人都沒有活路,更何況,如果他還活着,就應該返回羅盤村向你報告。我們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人物,就是長槍女。左豐收有機會活下來,長槍女也就同樣有機會。可是你看,直到現在,長槍女那邊也沒有半點消息。這就證明,那批人都已經罹難,不會再回來了。”
我能夠對一切事都保持樂觀,但是,唯獨對這件事,我很明智,而且負責地作出判斷,免得誤導雪菩薩以及羅盤村剩餘的所有人。
“會不會有另外一種情況?那些人的消失都是人爲的結果。所以,只要左豐收沒死,就有機會中途逃脫,打電話給他妻子。”雪菩薩問。
這種可能性當然存在,我只是覺得左豐收一定不會把戰火引向自己的妻子,給妻子帶來巨大的危險。他能擔任羅盤村的領袖,應該有危機意識,第一時間回到石塔報告。
問題是,此刻左豐收究竟身在何處?
我和雪菩薩對視了至少有三分鐘,她深深地點頭:“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龍先生,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我們必須確立誰是領導,才能順暢地解決問題。”
我深有同感,如果兩個人各持己見,商量不出一個統一的意見,那樣只會貽誤戰機,害了更多人的性命。
我深吸了一口氣,回撥那個號碼,令人倍感驚奇的是,電話通了,發出了再正常不過的回鈴聲。
“你希望接電話的是誰?”我問。
雪菩薩沒有直截了當地回答出“左豐收”三個字,而是深思熟慮之後,給出了只有一個字的答案——“人。”
這個回答很妙,把她心中所有的疑慮全都表達出來。
只要接電話的是人,就證明那種神秘力量從未存在過,一切都是出自我們的無端猜測。以黃花會的實力,不懼怕跟任何人、任何幫派對抗,唯一擔心的就是,他們面對的是非人類的力量。
電話振鈴十幾聲,就在我準備掛斷的時候,電話突然接通,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喂,喂?”
我立刻判斷出,那是左豐收的聲音,他還活着。
我捂住手機的送話器,低聲告訴雪菩薩。
我們兩個同時興奮起來,因爲這是非常偉大的發現,也許馬上可以破解海市蜃樓之謎。
“是我,左先生,我是龍飛,現在就在羅盤村的石塔裡。你在哪裡?先告訴我方位。”我說。
左豐收連餵了幾聲,卻始終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最後自言自語地說:“原來電話壞掉了,這可怎麼辦?”
我繼續大聲叫:“左先生,告訴我你的方位座標,我去營救你,你妻子正在等你回來。”
他仍然沒有迴應,只是自言自語:“這到底是哪裡?我們究竟遭遇了什麼?”
我又叫了幾聲,徒勞地垂下手臂,準備放棄通話。
“我們到塔頂去。”雪菩薩說。
那是羅盤村通訊信號最好的地方,這一點毫無疑問。
我們從二層的木梯爬上去,穿過一道小門,上了塔頂,就站在旗杆的旁邊。
左豐收那邊的信號立刻清晰了很多,我甚至能聽到他驚慌時口中的喘息聲。
“左先生,是我,龍飛。你的妻子在盼你回來。馬上告訴我方位地址,我去接你。”我再次大聲重複。
很可惜,他那邊的電話的確出了故障,只是間斷地自說自話,根本提供不了任何有用的訊息。
我在自己額頭上輕拍了一掌,突然有了靈感,如果採用摩斯密電碼的敲擊方式,不依靠語言,也許左豐收就能聽到了。
我馬上把手機託在左手掌心裡,右手食指迅速地在送話器旁邊敲打着第一組摩斯密碼,意思是“給我地理方位”。
這樣一來效果好了很多,只過了十秒鐘,我就得到了左豐收的回話。
他也用摩斯密碼的方式告訴我,此刻身在鳴沙山的背面,但是一個十分陌生的地方,無法報告具體方位。從樹木稀疏程度來看,應該是鳴沙山西南邊緣,山體結構和顏色與海市蜃樓出現的地方相差無幾。由此可知,兩處的山脈也是相連的,只要沿着鳴沙山背面去找,就一定能夠把他救回來。
我又問:“長槍女和其他人呢?俄羅斯人呢?”
他回答:“我不知道,剛纔有一陣思想停止了活動,再一睜眼就到了這裡,其它的再也想不起來。記憶到了海市蜃樓出現之後,就變得一片空白。”
雪菩薩對摩斯密碼亦是十分了解,交談到這裡,馬上走出門去,大聲吩咐,命人備車,趕往鳴沙山背後。
我無法想象那麼多人同時消失是採用了什麼樣的特殊技術,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左豐收還活着,能夠向我們提供另一些線索。
我告訴左豐收,老老實實呆着,不要妄動,雪菩薩已經安排人趕去營救。
第一波人派出去的時候,我和雪菩薩都沒有跟着出去,而是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中軍坐鎮,等待消息。
這種情況下,我們應該高屋建瓴地發佈命令,爲所有人指明方向,而不應該身先士卒,失去了平常心。
“只要左豐收還活着,只要他在鳴沙山背面,這條命就一定能救回來。”雪菩薩說。
忽然之間,我變得有些心浮氣躁起來,因爲就拿雪菩薩這句話來說,把左豐收救回來。其意義究竟在哪裡?如果我們只能救一個人,而失去了其他數百人,甚至包括長槍女在內,那麼,這樣的援救基本等同於沒有意義。真正令我惱火的是,冥冥之中,彷彿有一隻巨大的手反覆地撥弄乾坤,讓我們無計可施,甚至連敵人在哪裡,都看不清楚,就更不要說是臨陣反擊了。
長此以往,我們的戰鬥力被大量消耗,等不到真正的敵人出現,大家的心態就崩潰了。
“你來說說看,那麼多人怎麼會突然消失?左豐收又是怎麼到了後山?同時又失去了記憶。”我問。
“這些都是天問,就算把左豐收救回來之後,都不一定能找到答案,何須問我?”雪菩薩說。
“那麼你知道什麼,能告訴我嗎?”我追問。
雪菩薩後退一步,聲音壓得更低,柔聲迴應:“龍先生,你先冷靜一下。我吩咐村民做飯,吃飽了,再進行下一輪戰鬥。”
我不理會她的打岔,第三次追問:“雪菩薩,羅盤村的村民長期駐紮在此,到底爲了什麼?你們黃花會究竟賦予了這羣人什麼樣的生命目標,又給了他們什麼樣的好處?他們才肯不遺餘力地捨命相助?”
雪菩薩的眉頭深深地皺起來,但卻並不發火,臉上仍然帶着微笑:“爲什麼要給他們好處?歷史上,他們已經獲得了很多,現在就是回報社會的時候。我只能說到這種程度,再深入下去,就要違反組織紀律了。”
我無聲地頓足,表示對這個答案十分不滿,但是,只有等左豐收回來,新的線索纔會出現。
海市蜃樓是不屬於任何一個江湖門派的,也無法被遮蔽、被掩蓋、被藏匿,一旦出現,衆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