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前,明臺跟她在一家法國人開的奢侈品商店裡認識。當時她想購買一瓶很昂貴的香水,結果錢沒帶夠,明臺替她把香水買下來了。兩個人在咖啡館足足坐了一個下午,聊得很開心。桃子小姐的辦公室很乾淨,很整潔,獨獨燈光很幽暗,窗簾捂得死死的,把一片大好春光全都鎖在窗外。
紅色的沙發,黑色打字機,繫着蝴蝶結的相框,充滿浪漫情調的小空間。桃子小姐肆無忌憚地撲過來,明臺只覺得香粉落在自己的鼻尖上,癢癢的。他索性就親密地抱緊她,她的手從他的脖頸摸索下來,從他口袋裡摸出一把手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明臺。
明臺向後退了半步,說:“桃子小姐,你想幹嗎?溫情浪漫如果不合你口味,我們可以換一種方式交流。”
“我不知道你是誰,不過,我知道你接近我一定有所圖謀。”
“我圖色謀心,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若說到圖色謀心,其實是我的初衷。不過,我現在改主意了。因爲,你帶的這把槍。”
“我的槍是用來充門面的,不是用來殺人的。”明臺臉上帶着溫柔的笑,“我的彈倉是空的。”
桃子獰笑了一聲,說:“那也要試試再說。裝門面用得着裝微型消聲器嗎?你以爲一個經過殘酷訓練的間諜會分不清左輪手槍裡有子彈和沒子彈的重量嗎?”她毫不眨眼地對準明臺的頭面就是一槍,咔的一聲,果不其然,放了空槍,她一愣的瞬間,明臺攻勢凌厲地襲擊了桃子,反手奪槍。二話不說,對準桃子的肺部就是一槍,桃子應聲中彈。
明臺說:“我的習慣是,第一個彈倉不上子彈。”緊接着,他對準女間諜的頭補了兩槍。
他把落地窗簾拉開,才發現落地窗朝向大使館花園的一面有半圓形封閉式門廊,落地長窗將室內與室外連成一體。這是一條出路。
而此刻大廳裡一片混亂。一名日本軍官喝了紅酒後,心臟病突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一名日本軍醫正在給昏迷者做人工呼吸和心肺復甦。軍醫不停地給停跳心臟施壓,讓血液藉助外力重新充盈心臟。
所有的賓客都簇擁在病患者的身邊,程錦雲趁着人們精神分散,她從人羣中抽身而出,悄悄走向樓梯側門。
她在樓梯口遇到一名衛兵,她很驚慌地對衛兵說,大廳裡發生了很大的事故。衛兵背好槍就朝樓下走,程錦雲一支飛鏢結果了衛兵的性命。
明臺與錦雲以不同的路徑、不同的手法,最快的速度朝着目標,一路殺伐而入。二人在機要室門口遇上,一分一秒都不差。
“一個人也沒有。”明臺低聲說。
機要室的走廊上空蕩蕩的。
“人都在下面。”錦雲說。
“也許是陷阱。”
“也許是有人持意安排的,我們都不是一個人在戰鬥。”錦雲蹲下,迅速開鎖,機要室的門被打汗了。
明臺和錦雲同步奔向密碼櫃。
“我開鎖,你守門。”錦雲說。
幾乎沒有商量餘地,錦雲奔向密碼櫃。明臺推彈上膛,守住門口。
大約兩分鐘後,錦雲打開密碼櫃,取出一份“第二戰區兵力部署計劃”文件複製本。“準備走。”她說。
此刻,樓道上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跟我走。”明臺說。
明臺拖着錦雲的手,開了門,貓腰奔向桃子小姐的辦公室。明臺推開辦公室的門,他與錦雲剛一進門,就聽見外面的腳步聲近了。
明臺反鎖上門。
桃子小姐的屍體橫躺在地上,明臺舉手向屍體致歉。
“你還挺多情。”錦雲說。
“同行嘛,要有風度。”明臺打開門廊,二人順着門廊攀緣而下,一個柔韌靈活,一個協調平衡,雙雙輔助,猶如空中雜技般,順利而輕巧地落地。
“走。”明臺、錦雲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消逝在花園中。他們身後是一片槍火聲,夾雜着瘋狂的叫囂聲和謾罵聲。
明臺和錦雲逃離危險後,直接去了一家類似“煙花間”的小旅館。明臺戴着一副極上極寬的黑邊框眼鏡,站在櫃檯前拿房號和鑰匙,侍者一直在看明臺和他身後的錦雲。
大約覺得像錦雲這種打扮的女子,不應該來與這個花花公子開房間。
明臺知道侍者在想什麼,他鼻子裡噴着冷氣,拿了鑰匙,拖着錦雲的手,開房間門去了。
二人進了房間,明臺拉上窗簾,摘了眼鏡。錦雲把文件平放在牀鋪上。明臺掏出微型照相機來拍攝,一張又一張。
“我們明目張膽地竊取了‘第二戰區兵力部署計劃’,日軍勢必會做相應調整,那這份計劃還會有用嗎?”明臺自言自語,“我有時候覺得上級的命令簡直就是瞎指揮。只是想不到,貴黨也是如此。”
“你怎麼知道這份計劃沒有用呢?兵不厭詐。”錦雲說。
“你認爲,日軍會蠢到沿用舊方案?”
“你怎麼不認爲,我軍會藉機另謀良策,牽制日軍的調整部署呢?”
“是友軍。”明臺說。
“好啊,友軍。”錦雲說。
明臺拍攝完畢,錦雲收起文件袋。明臺伸手去扯亂枕巾。
“你幹嗎?”錦雲很吃驚。
“我們進來要是不辦事就溜了,會引起懷疑。”
“辦事?”錦雲頓時臉紅了,又不好發作,看着他在那裡一絲不苟地把牀鋪弄得凌亂不堪。
“走了。”錦雲羞憤地一跺腳。
明臺很是詫異。他說:“按理說,該你來……”他每次有類似行動,都是於曼麗在善後,他已經習慣了。誰知,這句話激怒了錦雲。她揚手給了他一記耳光。
“你有病啊。”明臺被打得莫名其妙。
“你!”錦雲被他堵得難受,說,“你纔有病呢。”她拿起自己的東西,轉身出門。明臺低頭一想,忽然了悟,微微一笑,追了出去。
二人站在旅館門口,程錦雲招手叫着洋車。
“你去哪?我送你。”明臺說。
“不用。我們不同路。”錦雲登上一輛洋車,說了句,“走。”洋車拉着程錦雲從明臺身邊掠過。
明臺看看手錶,突然想起什麼,大聲喊着“洋車”,洋車過來,明臺踏上車,就說:“快,去福州路‘一品香’。”
洋車急速飛奔而去。
半個鐘頭後,明臺到了福州路“一品香”西餐廳門口,付了車錢,他一摸口袋,才發現他給自己“相親”準備的那一副黑邊框眼鏡不見了。
哪去了呢?明臺一個勁地在洋車上折騰,四處尋找。
“您找什麼?”車伕很好奇。
明臺又下意識地看手錶,嘆了口氣,說:“命中註定。算了,找不到就這樣吧。”他決定不管明鏡怎樣逼迫,只要自己用矯情的姿態來對付這位所謂的程家小姐,一定會讓對方感到無趣而知難而退。
相親也是要有緣分的,明臺想。哥哥姐姐還不至於把自己綁架成婚吧。現在都講民主了,走哪裡都得講道理。不過,明臺自己也清楚,他“家”是一個最不講道理的地方。
明臺推門走了進去。有服務生立即上前,問他預訂的位置。他說是姓明的。服務生立即恭敬地引他入包間。
包間的門一打開,明臺的眼睛就亮了。
他有點不相信,又有一點猶疑,有一點恍惚,但是,最多的還是驚喜與驚奇。
他看見了程錦雲。程錦雲居然戴着他的那副寬邊大黑框眼鏡。
明鏡和蘇太太坐在一起,看見他進來,明鏡趕緊叫他。
“你這孩子,說好了時間,怎麼來遲了?就算是要讀書,也不能讓人家程小姐等着你,太不禮貌了。”明鏡的口氣有嗔怪,有護短,有暗示。
明臺滿面春風,拉着椅子就坐在了錦雲身邊。他一邊跟蘇太太打招呼,一邊跟錦雲賠不是,他說:“路上有點亂,不好意思,我來遲了。”
她窘了。他開心死了。
忽然間,明臺覺得三生三世都在鋪墊這一天。
明臺高調地仰着頭,明目張膽地看着她,錦雲被他看得羞澀起來,像一株含羞草那樣,微微蜷縮着,幸而她戴着一副黑色邊框的大眼鏡,替她遮卻幾分慧黯,但是,在明臺眼底,她的眉目愈是模糊,愈加可愛。
“小姐叫什麼名字?”
“程錦雲。”
明臺點頭,自我介紹,說:“我叫明臺。”
“我知道。”錦雲說,“來的時候,表姐和表姐夫交代過了。”
“錦雲小姐,平常喜歡……讀什麼書?”
“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揀些常用的書來讀。”
“什麼是常用的?”
“烹飪大全、家庭護理啊。”錦雲說。
明臺真是發自肺腑地想笑!
程錦雲不動聲色地,莊重地俯着頭坐着,明臺的腰挺着,一個裝憨,一個裝傻;一個羞澀,一個含蓄;一個聲氣柔和,一個儀態清雅。
兩人的表現造成了一個很奇怪的相親場景,也構成了一幅很寂靜的美好畫面。
明鏡心底一個勁地納罕,明臺轉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