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涼的夜晚,月色如水。
黑黝黝的圖書館裡有一束微弱的光時隱時現。郭騎雲在滬中圖書館裡高高的書架中間遊走,他打着手電筒仔細分辨着書架上的標籤。他反覆從心底複述着編碼、編號及頁碼。
“201-5-370……”他有些惴惴不安,因爲,他似乎聽到窗外的夜風吹動樹葉的聲音,而這樹葉簌簌的聲響類似腳步聲。
郭騎雲關掉手電筒,冷靜地傾聽了一下,周圍很安靜,是自己多疑了。
這兩個月來,發生了許多事,由上海站行動組A區“擺渡”的走私船居然在通關後,半道上被來歷不明的水匪給劫了貨。滿船的藥品和槍支去向不明。另有A區負責存貨的第9號倉庫,半夜突發大火,大約有一船的鴉片全被燒了。
寧站長被就地免職,由上面的人押解回重慶,被送上軍事法庭,下場似乎不樂觀。A區行動組、情報組羣龍無首,宛如一盤散沙。
明臺忙着談自己的戀愛,萬事撂手,一副天塌下來與我無關的模樣。於曼麗在麪粉廠做麪粉營銷,除了收發報,他簡直懷疑於曼麗就是一個單純的上海白領。
所有的暗殺計劃暫時擱淺。
上峰命令蟄伏等待,似有大行動要進行。今天下午,郭騎雲在影樓收到新任站長的最新指令,潛入滬中圖書館,取一份重要文件,並將文件安全送達指定地點。
郭騎雲在確認自身處於安全的狀態下,繼續尋找他要找的編號,終於,那本書被他找到了。
他用嘴叼着手電筒,取下厚厚的一本《百科全書》,翻到370頁。果然,370頁中間開始鏤空了一小截,用透明塑料紙包着一個小膠捲盒。他小心翼翼取出膠捲,藏在身上,左右看看,把書放回原位。
凌晨兩點十三分。郭騎雲按照預定的接頭時間,匆忙地趕到接頭地點赫德路。他穿過一條僻靜的小弄堂,街對面就是一個電車場。
一個黑影沿着一道電軌路走了過來,郭騎雲很清楚地看清了來人。
“對不起,長官。我遲到了。”預約的是兩點正,郭騎雲超過了十幾分鍾。
“東西呢?”黑影問。
“我拿到了。”郭騎雲把藏在身上的膠捲遞了上去。
“你沒告訴別人吧?”
“沒有。”
“好,做得好。”
一聲槍響。
郭騎雲前胸中彈,他瞪大了雙眼,吃驚地看着自己的血從胸口溢出。嘩的一片刺目的電燈閃亮。電車場內外通明。76號特務佈滿了各個方位,嚴陣以待。
汪曼春穿着一身皮衣,戴着皮質手套,足蹬一雙高筒軍靴,腰間別着槍,斜倚着一輛電車饒有興致地看着這一幅“出賣與被出賣”的畫面。
“爲什麼……”郭騎雲臉色蒼白,捂住胸口問。
黑影不回答,又開了一槍。補槍到位。
郭騎雲栽了下去,血從他身底下漫出。
汪曼春鼓起掌來。
黑影背對着她,把膠捲遞給汪曼春,他說:“這只是一個煙幕彈,真正的第二戰區反擊計劃在‘毒蠍’手上。”
“亦真亦假?”汪曼春的嘴角浮起一絲輕蔑。
“對,真真假假。”黑影答。
“合作愉快。”汪曼春脫下皮手套,伸出手去跟黑影握手。黑影沒有轉身,也沒有捧汪曼春的場,他說:“這只是一個開始,等我把‘毒蠍’和第二戰區的反擊計劃雙手奉上的時候,我們再詳談合作。”
“好。”汪曼春點頭,“但願如你所願。”她轉過身去,大聲說:“清理現場!準備收隊!”
夜風中,郭騎雲的屍體被拖走。黑影低頭看着一條血路,他心裡想着,血路開始鋪就了,要成功,就要有犧牲。
一款別緻典雅、晶瑩剔透的鑽石袖釦捏在明臺的手上,他正對着穿衣鏡佩戴袖釦。阿誠在門口催明臺動作快一點,說:“訂婚舞會就要開始了
明臺穿着白色襯衣,套着黑色的小西服,顯得華貴儒雅,他站在穿衣鏡前面,鏡子裡宛如綻放出絢爛的朝霞。
“快點,小少爺。”阿誠說,“客人都到了,您再不下去,大小姐該着急了。”阿誠說。
“知道了。”明臺梳了頭髮就要走。突然他想起什麼,神使鬼差地打開了手錶匣子,裡面放置着十幾款金光璀璨的名錶,明臺偏一眼看見王天風送給自己的那塊瑞士表,他眼一熱,想也不想,就把那塊表從表匣子裡給拿出來,戴在手腕上,來回看看。
阿誠索性伸手過來要拎明臺的衣領了。明臺頭一低,掠過阿誠的手,倏地穿過阿誠的手臂,人已經站在了門外。
阿誠搖搖頭,明臺聳聳肩。
丫鬟在樓下看見明臺,張着嘴喊:“小少爺,您好帥。”明臺微笑着,嫺雅地轉過身來望着樓下。大廳裡光線充足,花團錦簇。所有的明氏親族和賓客都紛紛回頭看明臺,大家微笑致意,有喊七堂哥的,有喊明三少的,有喊小堂弟的,依次不均的聲音,高低迴旋在明亮的大廳。
明臺有禮貌地應着聲,極有風範地走下扶梯。阿誠隨侍在側。
明鏡儀態華貴地站在大廳中間,向親戚朋友們致敬,她嚮明臺招手,明臺很聽話地站在大姐旁邊,陪着大姐跟一衆太太、小姐們寒暄。他的眼光四處尋覓着他的未婚妻。
有人在喊:“程小姐來了。”
紳士們、太太們都不由自主讓出一條路來。
程錦雲穿着一件白色晚禮服,搭配着精緻的流蘇刺繡披肩,高貴典雅地出現在明臺眼前。蘇太太在一邊陪着錦雲,程家沒有親戚在上海,蘇太太一個人做了女方的全權代表。
明家的親戚有人在竊竊私語,有說新人漂亮的,有說程家寒酸的,有說明臺是庶出的,也有說珠聯璧合的。總之,一場充滿了明氏家族感情色彩的訂婚舞會就此拉開絢麗多彩的序幕。
天近黃昏,晚霞絢爛。
明樓穿着黑色的禮服跟堂兄明堂站在明公館草坪的噴水池下談話,
“你跟汪曼春怎樣?”明堂問。
“還能怎樣?”明樓說,“縱有負荷,橫有家規,我跟你不一樣,你是一言堂。”
“你家有議會
“議會倒還有得商量,可惜是垂簾聽政。”
明堂笑道:“你大姐在我心目中就是一個職業革命家。”
“口頭革命家。”明樓糾正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