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曼麗穿着一身青布衣服,梳着短截頭髮,不施脂粉,身上卻隱約透着一股很自然的清香。短衣襟的胸口上繡着一朵花,不似玫瑰,也不似薔薇,而是二者兼具的很抽象的一朵花。明臺看得出來,那針腳齊整、線條灑脫的手工,出自正統“湘繡”工藝。
女子穿着布鞋,鞋面上也繡有花,可惜,一雙鞋被稀疏的青草覆蓋着,花樣若隱若現,看不真切。
唯一看得清晰的是,女子下頜處有一條很細很窄的疤痕。她看明臺的眼神縹縹緲緲、悽悽惶惶,讓明臺陡生出一絲憐憫之心,好像自己曾經欠過她什麼。明臺頗有些惘然惆悵起來。
他們見面的地點也很特別。
在一片空明靜謐的青草地上,王天風告訴他們,這裡是一處秘密墳塋,同時也是戰時刑場。
“墓地和刑場,歷來都是代表死亡的符號。”王天風很嚴肅地看着明臺,說,“知道爲什麼我帶你們來這裡上第一堂課嗎?因爲,你們選擇了特工這一行,你們將成爲無時無刻不向死亡挑戰的人。你們是智者、勇者,同時也是受難者、孤獨者、痛苦者。”
明臺很認真地聽,他在解讀王天風的話裡滲透出來的信號,孤獨和痛苦。他爲自己的選擇感到驕傲,在他看來,英雄都是孤獨的。可是,女人呢?他依然想辨認出女子鞋面上的花樣,他在想,這個陌生且弱不禁風的女子能夠成爲自己的左膀右臂嗎?他眼前一片朦朧。
王天風說:“你們兩個人從現在開始,就是一對生死搭檔。何謂生死搭檔?很簡單,就是兩個人擁有一條命。你們會相互關聯、相互起着‘起死回生’的作用。”他特意停頓了片刻,說,“你們也可能會互相傷害。距離,對你們來講是一個新課題。這種距離很微妙,可大可小,可近可遠。消除距離,你們可以達到合二爲一。走得太近,沒有了距離,你們的關係就會淆亂,恩多怨就多。所以,掌控好彼此間的距離,你們就可以相互提攜、如虎添翼,走得更遠,飛得更高。”
於曼麗始終平視着前方,明臺此刻很想看看她的目光,是否依舊悽惶無助。
“彼此認識一下吧,你們即將成爲軍校中的案旁密友,也是戰場上的生死搭檔。”王天風說。
明臺落落大方地轉身,伸出手去,說:“我叫明臺。明月的明,樓臺的臺。”
於曼麗此刻才得以正視對方,陽光下,明臺的面容似一塊碧玉鮮美透亮,於曼麗頓時自慚形穢,由裡及外,桐間露落,柳下風來。於曼麗恍惚間感覺到曾經擁有過的一段美好韶光回到眼前。
“於曼麗。”她聲音很輕,細語遊絲般微弱,氣韻緩送,眉目卻漸漸清麗起來,“於是的於,曼妙的曼,美麗的麗。”
她的手與明臺的手,握在一起。明臺感覺她手指尖冰涼有棱,而於曼麗感覺一股暖流涌向心田。
二人禮貌地握手後,彼此鬆開,二人都象徵性回以點頭、微笑。
“夕陽垂地,但永不會消亡,你們不是來爲國家送葬的,而是來爲國家力挽狂瀾的。大浪淘沙,適者生存。作爲你們的教官,我希望你們能像這荒塋前的青草一樣,勝而不驕,謝時無悔,榮枯自知,永不後退。”
二人立正,答:“是。”
王天風說:“我還要鄭重地提醒你們一句,今日的握手,代表來日的重負。一旦結盟,不可分割。簡單地說,如果你們兩個其中有一人犧牲,另一個人的死期也就臨近了。明白了嗎?”
二人答:“明白。”
王天風緘默,他心裡想,等你們真的明白了才叫明白呢。
微風中,荒草搖曳,陽光明媚,墳塋前烏鵲橫飛,生機盎然,一幅不協調的風景圖上點染了一對生死搭檔和一名教官的身影。
陽光荒冢下,明臺已無處藏身,不,確切地說,是無處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