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飛靜靜地坐在紫蕤對面,看着他慢慢陷入對往事的沉思和回憶,臉上神色飄忽不定,看不出是喜是憂。
簫紫萱本來一直坐在一旁默默地聽着,便是在方纔劍拔弩張之時也不曾站起,此時見紫蕤一味垂首沉吟,卻不由得開口插言道:“這種說法更是玄之又玄了,一枚玉連環而已,哪裡會有那樣神乎其神的影響?不會又是你家那個怪物師父妖言惑衆吧?”
紫蕤聞言也是一怔,狐疑地望向神色未變的楚雲飛。
一枚玉連環而已,人的姻緣,焉有取決於死物之理?
楚雲飛早知不會這樣容易便說信了他們,此時見衆人疑慮地盯着他,仍是不慌不忙地微微一笑:“普通的死物,自然不會管得了人間姻緣的去留。只是,如果雕琢那枚連環的紫玉,是由那個女子的心頭血養成,事情是不是就可以說得通了?”
“心頭血?”紫蕤嚇了一跳。那個女子?是韻清的心頭血嗎?
楚雲飛感覺到了他的不安,安撫地拍拍他的手:“你那樣緊張做什麼?她若有事,你還會有機會認識她嗎?在那女子剛剛出世的時候,師父便已找到了她,爲了撮合她與你的姻緣,師父悄悄取了極北之地冰山之下的千年寒玉,用她的心頭血餵養了七日,然後纔將那塊已沾了她靈氣的紫玉雕成一枚玉墜、一枚連環。”
“後來師父假扮成算命先生,將那玉墜和連環交到她母親手中,並且交代,玉墜保平安,連環結姻緣,事關那女子性命,至關重要。就這樣,雖然那女子一生一波三折,幾經輾轉,那連環卻仍是安然無恙地到了你的手上。”
紫蕤正自沉吟,簫紫萱已脫口嚷道:“不對,不對!這種說法不通!你師父要改三弟的命數,只需要告訴太妃,必須娶柳家的小姐爲媳就是了,又何須再費心勞力,傷天害理的,去做什麼帶着血腥味的玉墜連環?何況那連環已斷,玉墜如今又在何處?難道那玉墜半點作用都沒有,純粹是用雕琢連環的下腳料做着玩的嗎?”
楚雲飛眉頭微皺,沉思道:“必須要有連環,是因爲那個女子的一生,本來是無論何人都束縛不住的,只有持了她的血,才能留得住她的人。至於那玉墜,師父卻不曾對我說過有何用途。它應該一直在那女子身上,莫非你從來不曾見過嗎?”
紫玉墜嗎?紫蕤眉頭深鎖,茫然地搖了搖頭。楚雲飛不禁也皺眉沉思起來:所
謂天命,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它牽扯到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真是玄之又玄啊!
紫蕤沉吟半日,方嘆了口氣道:“罷了,事情都已經過去那樣久了,想必你也沒有必要編出一個自己都難以自圓其說的故事,來騙我一個將死之人。我便信了你,又能如何呢?師父讓你帶的話,可說完了嗎?”
楚雲飛聽到“將死之人”四個字,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接着又笑道:“師父的話,不過讓我向你解釋清楚,你的命數,你的姻緣,以及你與師父的牽連,這類事情的前因後果。如果你所有的疑問都解開了,那麼我便算說完了。”
紫蕤沉吟着,不覺又微微皺了皺眉頭:“師父既然早已知道我註定失敗的,爲什麼不早些告訴我,阻止我下山,卻由着我這樣胡鬧,連累了這麼多無辜百姓的性命?莫非這也是所謂的天命麼?還有,你又爲什麼跑到鳳靈女帝那邊去聽人差遣?這也是師父的吩咐麼?還是你自己稀罕那些所謂的榮華富貴?”
這個人,還真是不太好糊弄呢!楚雲飛臉上微微笑着,心下卻不得不飛速地思量着:“我投效鳳靈軍,是師父的意思。師父說,既然女帝平天下已是天命不可違,那麼爲了千千萬萬的無辜百姓,自當助她儘快平定天下才是。畢竟,天下越早安定,百姓越早休養生息,此事是萬萬耽誤不得的。”
“至於不出面阻止你下山,卻要派我來將你打敗,卻是因爲……師父有些後悔早年使你產生了天下唾手可得的錯覺,卻也知道你的性子,向來極有主張,此時勸你打消念頭,已是萬萬不可能的了。只有徹底將你打敗,你才能聽得進旁人說話,才能靜下心來細細思量。師父說,到底是他害了你,他如今也沒臉見你,從今以後,你也不必再找他了。”
紫蕤靜靜聽着,忽然有些想笑。
這就是完整的故事嗎?這就是各種不同身份的人,對他死死隱瞞的那些至關重要的事實嗎?在該讓他知道的時候,這些人守口如瓶;如今一切都晚了,卻偏偏要跑出來向他細細解釋,讓他了悟,讓他痛悔,讓他徹底死心。這些人,是不是有些過於殘忍了呢?
還是,他該感謝他們,還肯讓他做個明白鬼?
原來自己一生心高氣傲,卻也不過是做了別人手中的棋子罷了!在他根本不曾想過要當什麼皇帝的時候,師父費盡心機幫他改什麼命數,讓他產生了天下唾手可得的錯
覺;待他錯失姻緣,一切都無可挽回的時候,卻又說幫不了他了,一句無顏面對,就可以遠遠地躲了開去,再不露面,留他一個人去品嚐別人的自作主張造成的苦果!
原來,那個看上去萬分慈和,毫無心機的老傢伙,竟是這樣一個既志大才疏,又毫無擔當的可恥小人嗎?紫蕤的嘴角,忍不住彎起了一個嘲諷的弧度。
可笑自己,還曾對他那樣崇敬、依戀,把他當作了除母妃之外最親近的人!
楚雲飛見紫蕤神色飄忽不定,時而憤怒,時而悲傷,時而又有些淡淡的嘲諷,不禁問道:“你在想些什麼?”
紫蕤站起身來,冷冷一笑:“師兄,這行軍打仗,我終究是敗在了你的手上,卻不知師兄的武藝,這些年有多少增長呢?”
意識到他的挑釁,楚雲飛只得也跟着站起身來,神色之間,卻是頗有些慌亂:“你想跟我打架?”
紫蕤淡淡微笑道:“沒錯。師兄可不是個會膽怯的人啊!”
楚雲飛向後退了半步,神色竟有些飄忽不定:“你的武藝,當年在師門之中就趕不上我,何況今日你已奔波衝殺多時,又受了傷……你不可能贏得了我的。”
紫蕤依舊風淡雲輕地笑着:“我知道贏不了你,只是死在自己同門師兄手上,總比死在不相干的人手中來得舒服些。何況,”他回頭向早已跟着站起身來的衆人望了一眼,“我們大夥兒都不想活了,實在是缺幾個墊背的,你身後的那些人,不如就借給我們作伴如何?”
楚雲飛聞言哈哈笑了起來:“原來你是打的這個主意!我怎麼從前不曾發現,你也有這樣無賴的時候呢?你想自己了斷在我的手上,讓我即使活着,也會愧悔一輩子;此外因爲虧欠了你,我還不得不把手下這些人,交給你的弟兄們當練武的靶子?”
紫蕤淡淡笑着,索性給他來個默認。
楚雲飛無奈道:“怎麼,你就這麼想死?連你小心翼翼珍惜了那麼多年的生前身後名都不再理會了?”
紫蕤微笑道:“莫非師兄不肯成全嗎?”
楚雲飛皺着眉頭沉默半晌,突然展顏一笑,隨意從地上撿了一把不知哪方的兵士死傷之後拋下的長劍,拉開架勢道:“師弟今生對我提過的唯一一個要求,做師兄的怎麼能夠不成全呢?來吧,今日不分出生死,決不罷休!那個小丫頭的死活,便交給老天去決定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