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瞎想什麼呢?”
趙毅神色凝重,精神力涌動而出,伴聲喝道:“你是你孃親唯一的存世血脈,她愛你,自然會盼你長大、安康、快樂。又怎會讓你下去陪她,你不要被心中的障念所遮蔽!”
最後一聲冷喝,嚇得柳小依從先前的消沉狀態中清醒過來,驚道:“方纔我是怎麼了?”
“你被障念侵蝕了心扉!”
趙毅環視周圍,語辭頗冷,道:“這場考覈的內容,是讓我們直面心底最怕遇到的場景。但這宗門怎麼能用這種方式進行考覈,這簡直就在誅人的心,倘若以後走不出心中的暗影,豈不是一輩子都要被縛其中,往後與行屍走肉有何區別?”
柳小依聞言才覺豁然心驚,不待致謝趙毅,驀地看到身旁的沈玉直直跪了下來,渾身顫抖,雙手的指甲插進了掌心之中。小依急忙擡手指道:“她吐舌頭幹什麼?”
趙毅見狀神恐,不顧雙腿,連忙撲倒在她面前,眼疾手快並起雙指抵回她的舌頭,雙指插入嘴中,適值雙顎狠狠咬來,手指滋出的鮮血流了她一嘴的血。
“趙大哥!”柳小依驚呼。
趙毅倒在地上,擡手示意她不要驚呼,雙眼看向沈玉。只見對方五官扭曲,面容極其痛苦,更有決絕之意浮出。
“她的障念怎會如此之深,已經影響到了外面的軀體,她這是想要咬舌了卻這一生!”
趙毅心中暗暗推測,眼睛跳動幾下,低聲道:“沈玉,得罪了!”
他精神力順着指尖流入對方的身體之中,可入目盡是黑暗和血,看不得一物。趙毅深感麻煩,乾脆觀想雷霆大龍,借精神力轟劈她心頭的黑暗。
黑暗中,大雨嘩嘩直落,冷風攜卷刺骨的涼意掃過大地,沈玉跪倒在一片溼地上,身前那是一具失去了溫度的屍體。
一聲驚雷炸響,眩目的電光照清了死者的面容,與沈玉的面容有些肖似,蒼白無色,雙眼瞪大,死不瞑目。
其胸口處有一道劍傷,直通心房,正是此傷讓這人失去了性命。而沈玉手中正拿着一柄短劍,劍鋒染血,窄闊與那劍傷傷口竟然出奇的一致。
“對不起,對不起……”
沈玉雙眼中的淚水伴隨空中之雨落於地上,內心荒蕪,無助道:“都是姐姐害死了你,都是姐姐的不好,都是姐姐的錯…”
在她不斷搖頭的絕望之時,她的身後有一道道影子生長出來,如妖魔亂舞,口中唳嘯不絕:“這兩個吸血鬼一直賴在這裡,真是讓人惱火!”
“她們兩個就是累贅!”
“她們怎麼不去死呢?”
“家主,要不我們趕她們出去吧!”
“不!養了這麼多年了,沒有回報就太虧了。”
“據說,那老東西死前把天宵雪蠶的幼蟲給滅殺了。”
“不一定,有可能在她們某一人的身上!”
“找不着就算了,將大的獻給皇都貴胄,以鞏固我沈家的地位!而小的,就散去他的記憶,培養成我沈家的死侍!”
一道道曾經的惡語從身後傳來,負面情緒充斥着沈玉的內心,她雙手顫抖着,將劍鋒對準自己的心房,甚至連旁邊出現的門戶都沒有看見。
劍鋒揮動時,黑暗的天空陡然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撕裂,一條通體金黃的雷龍蜿蜒而出,攪碎了原本高空的雷霆,又湮滅了所有的雲層,讓空中之雨悍然驟停。
雷龍張口無龍吟,卻是一道道熟悉的聲音。
“沈玉!請速速醒來!”
“這是你的障念!”
“千萬不要相信裡面所看到的一切!”……
洪大的聲音響徹天際,一遍又一遍地迴盪在上空,其中蘊含的情感是萬般的焦急與擔心!
沈玉擡頭,頭頂上那條龍幾乎將這片天空給翻了個遍,急迫地尋找着她的身影,但就是看不到近在咫尺的她。
“趙——毅——”
僅僅只是二字,但卻包含了所有的情感,鐺地一聲,手中短劍墜落地面,砸出清越的劍鳴。
一瞬,她的眼瞳由無神,化爲月眸。
二瞬,周圍的場景定格,緩緩消失。
三瞬,吊橋上,沈玉的雙眼平緩睜開,同樣滿含淚水,不過這淚水是希望,是喜歡,是開心。丹脣微張,鬆開了死死咬住的雙指,起身將趙毅從地上安置在輪椅之上。
她沒有道謝之類的話,因爲兩人之間已經不再需要了。在趙毅眼中,這是一份極其深厚的友誼,從川天城起,就值得守護。而在沈玉眼中,這是一份深深的愛戀,如紗相隔,只欠一言明語。
沈玉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趙毅,將嘴中的血吞了下去,眼波流動示意不用擔心。繼而環視周圍的人羣,發現大多數人都在掙扎中,或是癱地而坐,淚光四溢;或成巔魔之狀,淒厲狂笑;亦或閉眼走出神門,一出神門則眼睜,同時也就失去入宗的資格。
時光荏苒,多人從障念中走出,但心境開始發生了少許變化,甚至有人目光呆滯,任人叫喊都沒有反應。
“時間到!”
中年男子負手高呼:“閉目者考覈失敗,睜目者請繼續往前移步,完成最後一道考覈,通關者便是這一屆的新生!”
他打了個響指,如夢般的音波傳到閉目者耳中,剩下來的人紛紛含淚睜眼,得知自己已經考覈失敗,帶着雙重打擊退出神門,心中暗影重重,意志消沉。
趙毅回首看了看退出去的人羣,心中莫明,繼續行於吊橋之上,須臾之間就來到了天塹對面的山崖闊地上。
就在此時,那兩道巨大的人形石像居然顫動了起來,杵在地上的巨大劍身轉動上來,斜指天際。
嗡嗡嗡——
轟鳴傳來,衆人心慌,皆不知發生了什麼。但覺腳下的大地快速抖動起來,只見前方地面一塊塊巨石沉降下去,塊塊交疊,又帶着一具具碩大的石像重新翻折上來,有大車,有駿馬,有巨象,有火炮等等。
待異動平靜之時,擡眼觀去,但見前方升起了一座縛地棋盤,那棋盤極爲龐大,長寬有近數十丈之泛。
其上:橫,它有十條線溝;縱,它有九十道線渠,縱橫成九十個交叉點。本應有三十二個石像棋子,卻只有十六個石像棋子,細分七大兵種,擺放在河界對面的交叉點上。
趙毅注視着從地底升起的石像,發現石像身軀上滿是圖騰紋和磐紋,低聲道: “這些東西應該極難摧毀,考覈的內容應該是從一個個石塊方格上衝過去,抵達對面兩座舉劍指天的石像跟前。”
果不其然,在趙毅話音落下後,中年男子虛空踱步,一息便來至棋盤一側,高聲道:“從棋盤上穿過,踏出九宮格,抵達對面,方爲通關者,可十六人一同前往,多者不予,少者不限。開始!”
“怕什麼?”
白蓮悠悠道:“這只是一個小小的僞陣,不見得它有多麼厲害,衝過去。”
“我可沒說我怕了。”
趙毅環視身周之人,發現多數人還沉溺在剛纔的消沈之中,毫無衝陣之意,皺眉道:“這天罡劍派的考覈方式可真是刁鑽至極,把最難的一關放在中間,先滅其心智,再讓我們闖棋陣。現在多人都沒了戰意,心中低迷,就算這棋陣再不強,也不是他們現在能過得了的。”
中年男子觀衆人皆一副不爲所動之狀,心中不悅,斥道:“九炷香爲限,逾者爲敗!”
人羣開始騷動起來,互相組隊,第一批十六人一踏上棋盤,對面的石像就開始活動起來,小卒提盾持刀,戰馬踏蹄嘶嚎,猛象舉鼻仰天等等,皆氣勢有足且栩栩如生。
一人過界,數人過界,立時有五卒舉盾撞來,掀飛其中兩人,不待他們爬起,大刀豎劈。關鍵時刻剩下的人沒有人去管他們,都想着儘快抵達對面,因此這兩人孤立無援。
中年男子身後浮現靈力之海,浪起虛空化爲一指粗細水流捲去,將那驚嚇至不作反抗的兩人拖出棋盤。
剩餘十四人,陣形散亂,各自衝陣。
一聲嘶吼,石像戰馬日字對角走,仰起前蹄,猛然踏向下方的闖關者。那人心悸,靈力傾吐化爲一盾壁,可轉瞬防禦被破,馬蹄落下將其踩在地上,他的肩骨碎裂,隨即又是一蹄落下。下一刻,幸好被中年男子救下,不然這雙蹄落下,他不死也殘。
觀棋盤另外一邊,一位粗壯少年避過戰馬踩踏,一腳點地,身飛半空時,被火炮轟中,焦炭般的身影口吐黑煙從半空墜下,被中年男子救走。
又一個少女避開各種石像的攻伐,一大車驚速馳來,差點碾斷她的雙腿,千鈞一髮之際被水流拖走。而她身後一名華服公子接勢而上,再次欲從半空穿過,一連躲開數炮轟擊,眼見就要越至九宮格。這時猛象田間對角飛,一鼻甩動,抽飛公子哥,血染半空。
十四人折去四人,餘下十人也不斷落敗,水流簌簌穿來,救下一個個闖關者。待最後一人踏至九宮格時,被兩士手中之弓射中,負了戰創,步了所有人的後塵。
至此竟然沒有一人可過。
在時間的催促下,第二批十六人陸續上場,過了河界,立時躲避十六座石像棋子的攻伐。他們觀摩了前面的十六人,自己心中有些覺悟,只有配合方能有機會過關。
十六人聚而不散,相互配合起來。衝小卒,躲飛馬,避火炮,戰大車,還是不斷有人負傷敗退,不過比第一批的人好上許多,有三人踏入了九宮格,和兩士一將交戰在一起。
其中一人避開大將手中的一劍,棄兵轉身,身子如魚兒一般遊動虛空,鑽出九宮格,成爲了第一個通關者。但他走後,另外兩人承受不住三座石像的一同攻伐,被中年男子救下。
在有了第一個成功過關的人後,數人開始躍躍欲試,但幾輪下來,衆人發現這種方式也只是爲他人做嫁衣,闖到最後也只有一兩人能過,最好的一次,是第五批中有三人成功過關。而失敗者卻要落寞立於一側,觀看別人的欣喜之色。
於是開始,沒人再願意犧牲自己來成全別人,此後再也抽不足十六人一同闖關。
趙毅看着七種棋兵各回原位,一如先前,又看了看遲遲不肯闖關的人羣,沉聲道:“既然沒人敢上,沈玉、小依,我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