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過去，黑夜來臨了。
一整天的廝殺，終於結束了。
滿身血污的秦良玉，直接坐在了地上，一整天的廝殺，在她的腦海裡，成爲了揮之不去的噩夢，而且這個噩夢還要繼續，逼迫她眼睜睜看着白桿兵覆滅。
廝殺的慘烈程度，超過了所有人的想象，兩萬多白桿兵，抵抗流寇一輪又一輪的進攻和剿殺，依靠着超乎常人的鬥志，白桿兵支撐了一天的時間，數不清的軍士倒在了戰場上，他們臨死都是保持着搏殺的姿態，一度時間，流寇甚至暫時停止了進攻。
兩萬六千白桿兵，一天多的戰鬥下來，還剩下不到一萬軍士，其中還有無數輕傷，按照目前的狀態，天亮之後，白桿兵將不復存在了。
靜下來之後，秦良玉流出了眼淚。
六十多歲的秦良玉，是無比堅強的，心志超過了很多的男人，但如此重大的損失，出乎了她的預料，回顧從忠縣出發的情景，一切都恍如一場夢。
這次的戰鬥，影響是深遠的，若是白桿兵遭遇覆滅的命運，對於朝廷剿滅流寇的部署，將是極大的打擊，蘇天成剛剛到四川，就遭遇當頭一棒。
秦良玉不敢想後面會發生什麼事情，當初蘇天成的謹慎，被她誤解了，但時光已經流失，損失形成了，無法後悔了。
看着躺在旁邊的馬祥麟，秦良玉冷靜下來了。
帶領白桿兵突圍，沒有可能性了，一天的廝殺下來，白桿兵損失慘重，剩下的軍士。無力組織突圍了，而且從白天交戰的情況看，流寇這次是全面出擊，張開大網，早就佈置好了。
大規模的突圍不行。小規模的還是可以的。
“祥麟，帶着我的親兵，趁着夜色突圍出去，直接到重慶府，找到蘇天成大人，帶我向蘇大人請罪。我的罪行不能夠饒恕，打亂了蘇大人的部署，造成了太大的影響，我對不起朝廷，對不起皇上對我的信任，更對不起這麼多的兒郎啊。”
“母親。您帶着親兵突圍，我留下來，您是白桿兵的主帥，只要您還在，白桿兵就沒有倒下，就還是存在的，您是四川總兵官。您不能夠出現任何的意外。”
“聽話，帶着親兵突圍，回到忠縣之後，繼續拉起一支白桿兵。”
秦良玉變得溫柔起來了，這是馬祥麟從來沒有見過的，母親一生都是在戰火中奔波，性格剛強，馬祥麟記事的時候，就感覺到了母親的與衆不同。
帶領親兵突圍，或許還有一條生路。能夠衝出去，就可以保全性命，留下來是什麼結局，誰都是知道的，天亮之後。準備充足的流寇，會發動最爲凌烈的進攻，白桿兵可能擋不住這樣的衝擊了，全軍覆沒是遲早的事情了。
“母親，孩兒是不會離開的，孩兒是白桿兵的都指揮使，孩兒不能夠離開自己的軍隊，母親是四川總兵官，帶領的是四川的所有軍士，母親一定要衝出去。”
爭論持續了一會，不管秦良玉怎麼說，馬祥麟就是不願意帶着親兵突圍。
秦良玉自己是絕不會帶着親兵突圍的，走錯了關鍵的一步，她已經沒有顏面了，羞於見到太子殿下和蘇天成，唯有帶領白桿兵拼死殺敵，馬革裹屍，才能夠保持自身的尊嚴。
看見馬祥麟的決心已定，秦良玉輕輕嘆了一口氣。
“祥麟，這次我走錯了關鍵的一步啊，我在重慶府，見到了太子殿下和蘇大人，蘇大人不同意貿然出兵，我很是不服氣，想到流寇是懼怕江寧營的，現在是最好的戰機，沒有聽從蘇大人的分析啊，其實蘇大人已經預料到，流寇的戰鬥力不同於一般，我卻想着，白桿兵趁着這個時機，狠狠的打擊流寇，取得一場勝利之後，令蘇大人改變主意，這個決定，令我後悔終身，也無顏面對衆多的兒郎啊。”
“母親，這不能夠怪您的，勝敗乃兵家常事，孩兒以爲，兄弟們已經非常不錯了，面對十餘萬流寇，大家拼死殺敵，毫不退縮，表現神勇，孩兒都沒有想到。”
馬祥麟說到這些，秦良玉更加的難過，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孩兒，叫軍官都到我這裡來，我有話給大家說。”
很快，軍官都集中到了秦良玉的左右。
“你們跟隨我多年征戰，立下了赫赫戰功，我們是土司軍隊，本來就被朝廷軍隊看不起，但我們證明了自己的能力，明日一戰，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戰了，若是在戰鬥過程中，有機會突圍，你們可以自行決定，只要能夠衝出去一人，就是保全了我們白桿兵的種子，若是有人衝出去了，一定要到重慶府，找到蘇天成大人，帶我請罪。。。”
天亮了。
四周一片寂靜，顯得格外的悲壯。
秦良玉早就收拾好了，精神抖擻，騎着戰馬，身後的帥旗飄揚。
沒有人說話，軍士默默站起來，強打精神，準備開始最後的一次戰鬥了。
這個夜晚，真正熟睡的軍士很少，大家都知道結局了，生還的希望渺茫，幾乎不存在，唯有與流寇絕命搏殺了。
秦良玉沒有說話，舉起了手裡的白杆槍，徐徐前進，衆人跟隨在後面，朝着前方而去。
山坡上，李自成遠遠看見，秦良玉帶着剩下的白桿兵，慢慢過來了。
“羅大哥，我是真的敬佩秦將軍啊，若是明朝軍隊，都是這樣的作風，我們哪裡有生存的機會啊。”
“闖王，我的想法一樣，秦將軍值得我們敬佩，我看，要命令兄弟們，不準侮辱秦將軍，若是秦將軍戰死，我們要厚葬。”
“好的，傳令兵，將這道命令傳下去，若有人敢違抗，軍法從事。”
兩人根本就沒有說到秦良玉投降的事情，他們很清楚，這樣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兩人的心情是很不錯的，眼看着就要剿滅白桿兵了，這對於大明朝來說，是巨大的打擊，這樣一場戰鬥之後，義軍將士氣大振，就算是面對江寧營，也能夠從容應對了。
當然，接下來的境況，肯定是異常惡劣的，李自成和羅汝才商議過了，剿滅了白桿兵之後，大軍迅速撤離，到山裡去，分散躲避，避開江寧營的報復性進攻。
遠遠看見排列整齊的流寇，秦良玉的臉上露出了微笑，一直沒有開口的她，終於說話了。
“兒郎們，報效朝廷的時間到了，昨天我們折損了很多的兒郎，這些人是你們的兄弟，我們沒有來得及爲他們收斂，就讓我們對着他們拜一拜，不久之後，我們就要團聚了，到了下面，我還是要找到你們，集合起來，我們還是戰無不勝的白桿兵。”
所有人對着前方堆積如山的屍首，深深的拜下去了。
白桿兵和流寇的屍首，暫時無人收斂，依舊在原地擺放着，這血腥的一幕，刺激着衆人，想着這些已經逝去的兄弟，躺在那裡，和睡着了差不多，也就沒有什麼值得害怕的，人總是要死的，沒有長命百歲的人。
白桿兵和流寇，都在慢慢朝前移動，沒有誰發起衝鋒，雙方似乎有了默契，佔據優勢的流寇，帶着對白桿兵的敬畏，他們尊重強者，白桿兵昨天的表現，完全證明了，十數萬大軍對付兩萬多白桿兵，人家能夠堅持一天的時間，很少有軍隊能夠做到。
闖王提出來了要求，今日的決戰，不準使用火炮，也不準使用火繩槍，雙方展開肉搏，要尊重強勁的對手，這個要求，出乎預料的全體通過了，所有的軍官都是贊成的，他們也清楚，白桿兵已經不能夠支持很長時間了。
馬祥麟舉起了手裡的白杆槍，帶着軍士發起了衝鋒。
流寇的隊伍裡面，也有人帶着騎兵，開始衝鋒了。
奇怪的是，雙方的大部隊，都沒有悉數出動，這樣的默契太少見了。
秦良玉看着衝鋒的馬祥麟，臉上帶着微笑。
“不錯，不錯，這纔是我的兒子。”
雙方碰撞的剎那，慘烈的搏殺再次開始了。
雙方開始交手，就不會手下留情了，這同樣是互相尊重，既然廝殺，就要拼盡全力。
馬祥麟精神出奇的好，白杆槍被他舞弄的出神入化，不斷有流寇的騎兵，倒在了槍下，但是，環顧四周，身邊的軍士，也在不斷的倒下，人數越來越少了。
很少有慘叫聲出現，雙方都是悶頭拼命，衝着對方的要害去的，一旦被擊中，大都是登時斃命了。
小半個時辰過去，戰場再次的安靜下來。
衝鋒的兩百白桿兵，還剩下十來人，流寇人數多一些，還有百來人。
流寇主動退出了進攻，回到陣型之中去了。
馬祥麟沒有追擊，這是無謂的送死，誰都可以看出來，流寇放了他們一條生路。
可這也預示着，流寇的總攻，馬上就要開始了。
馬祥麟退回來之後，秦良玉再次舉起了手裡的白桿兵。
沒有恐懼，也沒有悲傷，有的是一片寧靜，最後的時刻，終於要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