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城尹府。
宣於崇在府內備下了盛宴。
廚房裡的廚子婆姨們打下午就忙開了。也不知是什麼樣的客人要來,竟須王爺親自派人知會,挑選菜單。
熱火朝天的氣氛,伴着鍋子裡孤獨孤獨的煙泡,瀰漫着整個後廚。
冷清了好一陣的尹府,已經許久沒有這麼熱鬧,這麼正式了。
切菜的聲音,水洗的聲音,再加上油爆煸炒的聲響,各式廚具碰撞出的,不只是美味,還有動聽的樂章。
山珍禽肉的鮮香皆有,一爐湯頭,結合了許多甘味,沒有佐料,滿是原汁。隨着柴火的綻放,慢慢熟成着。
“王爺已經好久沒來尹府了,咱們做菜可得仔細着點,千萬別在關鍵時候出岔子。”伙房的管事一邊檢查進度,一邊督促。
“知道了,頭兒。”一名廚子道。他手上的菜刀如龍蛇行走一般,不到一會兒就把一根蘿蔔雕成了一串牡丹。
拿刀尖修正的檔口,他不禁問道:“頭兒,這次王爺要宴請的客人,是什麼來頭?”
“你雕好你的蘿蔔就成了,王爺的客人,是你能問的麼?”管事的肩上還擔着責任呢,最近王爺的脾氣有棱有角,他可不想出錯惹得一身不是。
“我不過就隨便問問嘛。咱是用手雕花,又不是用嘴。”廚子嘟囔了一句,朝着邊上幫着撿菜的廚娘道。
“這兩天,府裡不是來客人了麼?南院住了一位,客廂裡還有好幾位軍爺。王爺莫不是要見他們?”廚娘剛過四十,幹活麻利,嘴也不愛閒着。她最喜歡這種家長裡短的話題,見廚子看向自己,當即接了猜測。
“聽說那幾位軍爺就是一般的斥候,王爺見他們那需要好酒好宴?”廚子說的也不是沒道理。尹府中的下人,也是見過市面的,尊卑上下,很懂得分辨。
“什麼軍爺、斥候的。王爺要見的該是……”
廚娘的話還沒說完,管事那頭就先炸了。
“喂,你做什麼呢!還不把你手上的東西放下!”管事衝着一名打下手的小廝喊道。
“我……我只想,把這些,加到湯裡……”小廝抓着一把小蝦米,愣得支吾不敢言。
湯裡頭放些蝦米提鮮,不是廚子師傅一直以來教他的麼?
哪裡錯了?
小廝被管事一喝,訝異且不解地回頭看向廚子,手上攥着蝦米,動作徹底僵住了。
“蝦米?放什麼蝦米?你沒聽王爺派人來傳話,所有菜色都不能沾一個‘蝦’字麼?你這小子,做菜也不長點心!等忙完了再掂鍋一個時辰,不夠點不許吃飯!”這回出聲斥責的廚子。
說罷,又恨鐵不成鋼似的拍了小廝一下:“你小子楞着做什麼,還不快向管事道謝,要不是發現得早,得罪了王爺和王爺的貴客,我們整屋子的人都該沒法交代了!”
——
——
當門頁沿着中線轉過九十度後,聞舉才意識到他們所在的空間是一個好像密室一樣的地方。
門外的光線較屋內強烈許多,眼前一片煌白,讓宣於璟與聞舉不約而同地擡起手遮眼。
好不容易適應後,煙鵲,還有兩名和尚打扮的人才先後映入眼簾。
宣於璟相當驚訝,卻沒有顯在臉上,多年的韜晦隱忍,早使他處變不驚。
勤王的眼神掠過煙鵲,打量着她身後的人。泛着光亮的頭頂上可見戒疤的痕跡,簡單的灰色僧衣遮不住他們高大健壯的體魄,僧衣外垂掛着一串圓木佛珠。兩人都做着捻珠子的動作入內。表情不是祥和也不是兇狠,倒是介於好奇與緊張之間。
淡淡地看着來人,宣於璟好似在等煙鵲先行開口。
而聞舉的第一反應卻是把匕首擋在身前,大聲質問着煙鵲:“好你個煙鵲!竟敢向王爺用迷香!你把主子關在這裡,到底想做什麼?”
煙鵲曾因謀害喬姑娘,被引文王妃親自趕出王府,如今捉了王爺,難道是要實施報復?還是說她另有其它背景?
不怪聞舉多想,此情此景,任誰的語氣都好不到哪裡去。
被他這般一問,煙鵲愣了一下,臉色有些難看,但都一閃而過了。
她不理會聞舉,而是連同身後的兩人一齊跪下了。
“撲通”幾聲,是膝蓋着地的響動。
“王爺,讓王爺受驚了,煙鵲有愧。”
與此同時,她身後的兩位僧人也跪着行禮。其禮並未僧侶的佛禮,而是好似府丁下人一般的跪拜之禮。
“爺?”聞舉奇怪地回頭,一頭霧水地退了半步,卻還是擋在宣於璟跟前。
只見煙鵲等人招呼過後,還朝着宣於璟附身跪拜,恭敬的模樣看得聞舉瞠目結舌。
倒是勤王平靜,上前一步徐徐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煙鵲仍舊跪着:“回王爺,這裡是沛都以南,鬆城的房玄寺。”
這不是引文常去的寺廟麼?宣於璟心想,在他昏迷的時刻,自己竟已然出了沛都!?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正想着,煙鵲接着往下說:“王爺,奴婢唯恐王爺不肯相信奴婢,事情緊急,只好迷暈了王爺,將您帶出沛都,安置於廟中的密室。不敬之處,望王爺見諒。”
煙鵲經歷了一次驅逐出府,態度語氣比以往禮敬許多。
“帶本王出沛都?是引文叫你這麼做的?”宣於璟問。說話間,他自己撿了一張蒲團,端正地坐下。一擡手,也讓煙鵲等人起身了。
煙鵲一邊膝蓋離地,緊接着另一邊,緩慢立直後支吾着作答:“王妃娘娘她……應該進宮面見太后娘娘去了……”一提起引文,煙鵲透出隱隱憂傷,“娘娘說過,如果她到亥時還未歸,恐怕是回不來了……”
“太后是引文的親姑母,她怎麼會回不來?”一想到羽洛的離開很可能與引文有關,宣於璟心存芥蒂,語氣偏冷。
“王爺,王妃娘娘得知太后要向王爺下手,隻身去康寧宮求情。爲保無虞,還讓奴婢與房玄寺內的僧人接應王爺出城。依王爺與西岐王的交情,逃亡西疆該可一試。奴婢這纔將王爺帶到了這裡。”煙鵲說。
“去康寧宮求情?逃亡西疆?”宣於璟一挑眉,“你是說引文王妃,太后的侄女,替本王安排好了後路?”
這一問不乏狐疑。
如果說引文爲了維持王府的安穩,在太后與他之間周旋關說還有可信的地方,那麼爲了他,背叛太后姑母,就實在說不過去了……
那還是他一直以來認識的引文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