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后的時間,除了她以外,還能有多少人在山上逛遊?是她,是她的不慎害了修予!
羽洛眼含波光,一陣陣悔恨洶涌而來!
她早就知道自己身邊有太后的人,雖然無可避免,可至少要弄清楚是誰!
都是她的大意,以及所謂的不願打草驚蛇,才讓她到了這個地步,連究竟是誰告發修予的都心中無數!
絳兒,衛姑姑,小寬子,小厚子,一張張面孔在羽洛心中閃過。在她身邊的定時炸彈絕不能再放任不管了!
幾分鐘就能到頭的路程,此時竟好像失了盡頭!羽洛雙眼失焦,深一步淺一步地走着,一直到幾道人影落入瞳孔當中。
“見過勤王、王妃。”羽洛身後,衛姑姑等人比她更早反應。
勤王?羽洛猛然擡頭,原本柔軟的神情在見到引文王妃的那一刻迅速收攏。
她絕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她對於修予的悲慟,尤其是在太后的侄女——引文王妃面前!
羽洛與兩人點頭而過,蒼白的面色好像塗釉的面具一樣,不帶一絲表情。明明悲痛欲絕,卻要表現得若無其事,這可以說是最考驗演技的。即便是羽洛,也只能做到這個程度了。
宣於璟回頭望向她纖弱的背影,強忍住要上去攙扶的慾望。
“爺?怎麼了?”引文的詢問聲在他耳邊響起。
“哦。沒什麼。”宣於璟連忙回頭,同樣故作無事地恢復之前的步伐。
“看宸妃的樣子,似乎有什麼心事。”引文淡淡說道,餘光瞟向身側,似乎在關注着宣於璟的反應。
“是嗎?”宣於璟儘可能平靜。
“看她面無血色,似乎是身有不適。”引文悠悠說。
“面無血色?”說到這幾個字,宣於璟的心緊緊抽了一下,可還是半開玩笑般的應對過去:“她有紅記在臉,想必是反襯的吧。”
引文聞言,卻是搖了搖頭:“爺,您這話可是不厚道了。萬一讓人家聽見,可該不高興了。”
“本王只不過實話實說罷了。”宣於璟目光平視,人在向前,可心卻一個勁往後飄。
沉靜了一會兒,引文才又開口:“聽說崇弟身邊的人出事了,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受牽連。”
“我想,十一他不至於不知道輕重。”宣於璟平聲答道,並未過多表露自己的心跡。
但是,他的心中也充斥着不安。尹妃娘娘的死祭纔過去不久,林奎的死訊又剛至,這兩人,隨便牽扯上任何一個,都足以讓十一失去理智!
再者,無論十一是否真的辦了糊塗事,朝內宮中想拿此事做文章的人不在少數。而身爲勤王的他,只能許一個“但願”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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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宮當中,秋戈是最後一個聽到噩耗的。雖然開齋宴在即,她還是做了一桌子西疆纔有的小菜與點心。
林奎的死訊,對主子與修予而言,絕對是大喜訊。又逢了年關剛過,主子還與喬姑娘有約,也不知道會不會帶好消息回來。
誰能料到,前一刻還哼着小調忙裡忙外的秋戈,此刻竟如一個沒有呼吸的人偶一般。
“秋戈……”同爲昌琪宮的丫鬟,夏時緊緊擁住秋戈垂下的肩頭,除了念着她的名字之外,說什麼都好像是多餘無用的。
不僅僅是修予,就連主子都被蔣真派人押去面聖了!凡是昌琪宮的人,都被看守在住處,哪裡都去不得!
一向開朗的秋戈,反常地一言不發,只是流淚。她看着滿桌的食物,不禁想起來自己之前做過的一個夢。當時的夢境中,修予丟下了主子,丟下她,一個人獨自離宮而去。夢裡的她,同樣是做了滿桌的酒菜。
記得那個時候,她爲了夢中的“莫須有”,還撒嬌似的與修予鬧彆扭。
誰能想到,有一天噩夢竟然成真,而且還是以最可怕的形式。而她,卻連看一眼屍體的權利都沒有。
秋戈的胸口好像被什麼狠狠地揪住了,所有的心疼與不捨都化作了戰慄。
她伸出手,描繪着空氣中幻想出的輪廓。煞白的手掌輕輕拂過他的臉,他的肩,一直到他的手……
秋戈雙眼的睫毛一扇,淚水似開閘一樣,刷刷地往下落。
無論夏時說什麼,她都好像聽不見一樣。
直到溼透了前襟的時候,秋戈才仰面向天,用盡嗓音,卻也只喊出一遍:“修——予——”
其聲是何其嘶啞,何其悲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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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想到,新年伊始,蔚山下的最後一夜,竟成爲漫長無眠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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垣牆老,一覽宮闈萬人小。
柳燈照,月去星淺幾見朝。
樹下池前舊時憶,
青原馭馬昔日好。
音殘調,石影斑駁彤砂耀。
悽風瀟,淚比陳茶苦作濤。
執手白鬢哽中記,
沉水檀香咽難消。
花易落,人堪笑,
蜷指懷中夜長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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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於崇在侍衛的看守之下獨坐屋內。他堂堂王爺之身,在未定罪之前,仍然保有着體面。
蔣真受宣於嶙的指使,已經前來問話好幾回了。可宣於崇就是一言不答,反倒是一個勁地問着修予!
人雖死了,但哪怕只是冰冷的屍體,甚至灰燼,他也不可能就此不聞不問!
至於祭拜一事——他當然不可能自投羅網,卻也無言以對。痛心配上悔恨,正如最猛烈的毒藥侵蝕着他的每一寸身心。就是那一刻的糊塗大意,竟然斷送了修予的性命!
宣於崇後悔,後悔至極!
他一拳一拳敲打着牆面,任由拳面鮮血模糊!那是他對於修予的歉意!
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有何面目辯駁?要他當着蔣真的面,把所有責任都推給修予?!這等事,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
唯一的選擇,也就只有沉默了!
頹然的靜默,錐心的痛楚,每一分每一秒,都讓宣於崇變得冰冷!悔意逐漸轉成了恨意!
沛都之內,令他心如刀絞、咬牙切齒的事,又多了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