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坤宮。
王上一早讓少監傳話免朝,衆臣都散去了,唯有大司卿,趁着這機會,到梓坤宮中探望自己的女兒。
才行到宮外,他就見王上的輦架正經過梓坤宮前的長巷。看樣子,好像是才從王后宮裡出來。
“難得,他還能來看一眼君兒。”大司卿嘟囔了一句入內。
“柳,柳大人,您怎麼來了?”最先看見他的是莫姑姑,王上剛走,梓坤宮內的宮人們也纔剛散。
莫姑姑才扶了王后娘娘回殿,就撞上了柳大人。
此時此刻,她最怕見的就是柳大人。可偏偏,怕什麼來什麼。
“怎麼了?王后娘娘呢?”柳弛頡一眼就看出莫姑姑不自然的表情,不禁問道。
“娘娘她……回屋歇着了。”莫姑姑含糊地答道。
王上的一巴掌,把娘娘的臉都打腫了,娘娘恐怕是不願見柳大人的吧。
知主莫若僕,莫姑姑一邊猜測着,一邊作着模棱兩可的應答。
“大清早的,怎麼就回屋歇着了?”柳弛頡順着接道,說話間,他已經跨入了梓坤中的前堂。
原本,聽莫姑姑的話,他還沒想得太深,可一入堂中,恰巧見到正往臉上抹藥的柳君。
一看她那模樣,半邊腫得通紅,勉強還能看出五指的印記。想到才離開的宣於嶙,柳大人怒火中燒:“女兒,你這臉,是王上打的?”
柳弛頡邊說邊靠近,一時間,就連對王后娘娘的稱呼與官禮都顧不上了!
柳君對於父親的入內很是詫異,看了一眼莫姑姑,似乎是用眼神在問,怎麼沒把人攔住。
莫姑姑也是一臉無奈加疑惑,一來大司卿的架她攔不起,二來,娘娘方纔不是回屋去了麼?怎麼突然又回堂中坐下了?
此時的柳君也只能長嘆了一聲,誰讓她把莫姑姑拿來的藥膏忘在堂中茶几上了呢?
“爹,女兒沒事。”柳君對大司卿道。
“怎麼沒事?臉都變形了!到底是爲了什麼?王上他要下這般狠手?”
柳弛頡氣得連坐都坐不下,問完話,見柳君還抹着藥膏,不着急回答,只好又把頭轉向莫姑姑這裡。
“莫姑姑,你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莫姑姑眼神閃爍,看着王后娘娘,不知該答還是不該答。
“怎麼?有什麼不能說的?”大司卿一着急,語氣自是嚴厲了,對着莫姑姑,幾乎是吼着說話。
“爹,別難爲她了。今兒的事,也是女兒不好,做錯了事,還頂撞了王上,這才招了打。”柳君及時替莫姑姑解了圍。
一句答畢,她衝着莫姑姑揮揮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莫姑姑如釋重負一般離開。
唯留得大司卿,依舊是一頭霧水。
“好端端的,你做錯了什麼?又怎麼會頂撞王上?”柳君性格嫺靜,從不會主動惹事。柳弛頡的疑惑更深了。
“爹,您先坐吧,坐下再說。”柳君安撫着他。
大司卿對着君王后搖搖頭,無奈地撿了一張椅子坐了。
可才坐下,餘光就見手邊的茶几損了一角,不但起了木渣,就連面上的黑漆都掉了許多,一道道劃痕很是明顯。
彰兒不在以後,他也傷心許久,沒能常常入宮。可這才幾個月,梓坤宮的用度就滑減如此了麼?
內府那些勢力的狗奴才,見君兒沒了王長子這個後盾,竟連元后的寢宮都無心打理了?
柳弛頡怒拍了一下桌面,鐵着臉繼續問:“說吧,君兒你到底做錯了什麼?”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梓坤宮裡有個宮女被王上看中了,要她侍寢。可那宮女不肯,就求到女兒跟前。女兒不忍心,便找了藉口將她送出宮去。王上知道後,自然是不高興的。”柳君略過羽洛的身份,故意說得輕描淡寫。
可柳大人聽罷,怒氣分毫不減:“一個宮女罷了,王上他後宮佳麗三千,至於爲了這點小事刮掌自己的元后麼?”
上次給郭家小姐準備嫁禮的事,柳弛頡就一直記着,如今王上又爲了一個宮女責打王后,再加上梓坤宮中的用度一日不如一日。
大司卿還不知道王上曾揚言要廢后的事呢,可光是以上幾項,就足夠使他氣得鬍子都立直了。
“不行,就算是王上,爲父的也得找他說道說道去!”柳弛頡拍着桌子站起,對於宣於嶙,他忍的也是夠多了。
“爹爹!去不得。”柳君見狀,急忙拉住了他。
“有什麼去不得的?咱們柳家爲朝廷做牛做馬這麼多年,到頭來,他就是這麼對待我們柳家人的麼?”
“爹——”柳君見拉的不行,乾脆一把挽住了他的右臂。
“爹,您又何必,再在王上身上費心思呢?”
柳君說着打量了一眼堂外,見沒有外人,才緩緩繼續:“既然孺子不可輔,又何必輔之?爹……近些日子,您對王上,對朝廷的態度好似不同以往。外人看不出來,可君兒是您的女兒啊。這裡沒有旁人,您就和女兒直說吧——您,到底是不是有了異心?”
柳君直言相問,倒讓大司卿沸騰的怒火冷卻了。
他愣了一會兒,沒有否認。
看一眼女兒,柳大人自覺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她。無論是將她嫁與宣於嶙也好,還是現在他作出輔佐勤王的決定也好。
“君兒,將來不管怎樣,爹爹都會盡力保全你的。”柳弛頡不由得握住柳君的手道。
可柳君卻笑着搖頭:“爹,您不必擔心君兒。這元后的位置,對君兒而言早就沒有意義了。非但沒有留戀,相反,它就是一道枷鎖。”
柳君說道此,眼神外望,好似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現在的女兒,巴不得能早點離開這裡,過幾天尋常人自由單純的日子。”柳君的眼中流露出難得的嚮往,“爹,您還記得嗎?小的時候,您爲了女兒,特地命人在柳府院中的梧桐樹上打造了一個鞦韆。女兒很是喜歡,只要是天晴的日子,都得坐上一坐,就連冬天都不肯拉下。”
“記得,怎麼會不記得呢。小時候的你,一坐上鞦韆,沒有半個時辰,是絕不肯下來的。”提到往事,柳弛頡十分傷感,小時候的君兒是最愛笑的,可現在卻……
“爹,那鞦韆還在嗎?”柳君問。
“在,還在呢。”柳弛頡答。
“是嗎?”柳君流着淚淺笑,“那,就等到爹爹大事成後,再帶女兒回家,可好?”
“好……好……當然好!”柳弛頡答着,伸手輕拍柳君柔弱的肩膀,一把老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