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幹爍倒也光棍,乾笑兩聲便服了軟:“小哥你大人有大量,何必與我這種小人一般見識,求求你聽了我的故事,把春餅給我吧。”
沈覓嗤笑道:“你這口才,分明是做奴才的料,怎麼會姓段幹?”
段幹爍忙不迭地陪笑:“貴族家中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別人的主子,在另外一羣人眼裡可不就是奴才。”
沈覓笑了笑,說道:“你看得倒是通透,看在這麼誠懇的份上,我就聽聽你的故事吧,不過可別耍花樣,不然可不是一個春餅就能解決的問題。”
“好好!”段幹爍點頭答應。
“呃,”段幹爍張了張嘴,撓撓頭道:“那個,剛纔小哥想問什麼來着?”
“段幹應祺,你說他厲害,是爲什麼?”沈覓提醒道。
段幹爍恍然笑道:“這個段幹應祺,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是個極其好色的人,他玷污的女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所以我才說和他比,我還差得遠。”
“其實我剛纔也不過是感慨一下,”段幹爍補充道:“畢竟你在的牢房,前任主人也是他的苦主。”
這倒是並不出乎意料。
那晚看到段幹應祺的表現,沈覓也能猜出個大概。
雖然他也很厭惡段幹應祺的這種行爲,但這會兒並不是瞭解這些的時候。
他剛想揮揮手,讓段幹爍不必再說,卻聽他再次開了口。
“只不過,這位苦主與其他平民百姓不同,乃是族長曾經最爲得力的一名手下,衛不錚。”
“衛…衛什麼?”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裡聽過。
“爲什麼?”段幹爍困惑地回答道:“因爲他武藝高強,忠心耿耿。”
沈覓翻了個白眼,說道:“我是問你,這個手下叫衛什麼?”
“哦哦,”段幹爍恍然大悟,連忙回答道:“他叫衛不錚,是族長的貼身侍衛。”
就是這個名字!
他就是陸平嘴裡屠殺段幹應祺全家的刺客,陸瑾的殺母仇人。
只不過,聽段幹爍所說,這件事似乎並沒有那麼簡單。
“你繼續說。”
段幹爍不明白爲什麼他突然來了興致,但心裡惦記着春餅,不敢怠慢:“這件事還得從衛不錚的漂亮媳婦說起。”
說着,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幹皺的嘴脣,露出一副貪婪的模樣:“衛不錚的夫人本名叫做姚姝。是族長夫人的妹妹。”
“姚姝人如其名,是個一等一的窈窕淑女,來族長府上提親的人幾乎都要將門檻踏破,說是晴眉鎮第一美人也不過分。”
“好色成性的二族長自然也對她垂涎三尺。多次想從族長手裡將她要過來。”
“但那時候二族長已經娶妻,姚姝夫人嫁過去只能當妾。畢竟她也是族長夫人的妹妹,地位尊貴,當妾實在有失身份。”
“而且族長覺得二族長品行不端,姚姝夫人嫁過去一定會受委屈,所以一直沒有答應。”
“倒是他的手下衛不錚,正值少年,意氣風發,英俊瀟灑,且爲人光明磊落,族長便在暗中撮合二人。”
“郎才女貌,天生一對,二人自然也互生情愫,沒多久便由族長親自賜婚,喜結連理。”
“但二族長卻一直賊心不死,惦記着姚姝夫人的美貌。”
“可惜衛不錚雖然年輕,但修塵術已達六難,在晴眉鎮中罕有敵手,而且他又將姚姝夫人視作掌上明珠,每次出行必然帶在身旁,所以二族長雖然念念不忘,卻始終未能得手。”
“不過,功夫不負苦心人,終於還是讓他找到了機會。”
“姚姝夫人嫁過去不到兩年的光景,便生了一個大胖小子。”
“她產後虛弱,只得在家養病,衛不錚身居要職,公務繁忙,雖然有心照看,但還是偶爾會放她一人在家。”
“二族長趁衛不錚一次出巡,溜進衛不錚府上,便強暴了姚姝夫人。”
“唉,”說到這,段幹爍不由地嘆了口氣,說道:“可惜那衛不錚,還是前半生過於順利,導致他太過年輕氣盛了些。”
沈覓皺眉道:“爲什麼這麼說。”
段幹爍嘿嘿一笑,說道:“你想想,二族長這種人,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只要得了手,姚姝夫人便對他沒有了吸引力,沒準還會因爲愧疚善待衛不錚一家。”
“姚姝夫人又不是黃花閨女,被玷污一次又能怎麼樣?”
沈覓暗暗攥緊拳頭,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這種事,換做是你,你能忍受麼?”
段幹爍淡淡地說道:“衛不錚也是你這種想法,結果便因爲一時衝動,惹來了滅族之災。”
“衛不錚出巡回來,得知此事,忍無可忍,一人衝入二族長府上,將他府中上百口人命盡數屠戮,甚至連二族長的妻兒都沒放過。”
“他計劃得是最後一個殺死二族長,讓他親眼看着自己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
“可惜啊可惜,功敗垂成,就當他想殺了二族長的時候,侍衛及時趕到,阻止了他。”
“罪魁禍首沒有死,反而死了一幫無辜的人。”
“二族長雖然對女人視若敝履,但卻很得意他剛出生沒多久的兒子,兒子的死讓他痛不欲生,誓要衛不錚全族都給他兒子陪葬。”
“他當晚就去找了族長,讓他下令誅殺衛不錚全家。”
“雖然此事錯在於他,雖然衛不錚是族長最爲得力的手下,但族長還是答應了他的要求,誅殺了衛不錚全族。”
“你不用那麼驚訝,”段幹爍眼神中露出一絲得意,“我說過,這就是衝動的後果。”
“與衛不錚比起來,二族長對於族長來說要重要得多,這是一個不看對錯,只看利益的天下。衛不錚的下場,便是最好的證明。”
“而且,就連衛不錚自己也很後悔,如果讓他選擇,他一定會忍氣吞聲,做個窩囊廢總好過全家都死光。”
沈覓冷哼道:“你又不是他,你怎麼知道?”
段幹爍笑嘻嘻地說道:“剛纔我不說了麼,你這件牢房前任主人就是衛不錚,這些話都是他親口跟我說的。”
“是麼,”沈覓冷笑道:“這個故事恰巧我也聽說過,只不過裡面的內容卻和你說得大相徑庭。”
段幹爍聽完一愣,但緊接着又釋懷地笑出了聲:“那是自然。”
“二族長身份特殊,總不能將真相公之於衆,那丟得可是族長,乃至段幹一族的臉。”
“讓我猜猜,”段幹爍陰笑道:“外面是不是說衛不錚以下犯上,殺人償命,罪有應得?”
沈覓沒有說話,段幹爍的猜測和陸平說得相差不多。
段幹爍見他沉默,不由哈哈大笑:“怎麼樣,是不是覺得不可思議,顛覆了你的認知,恭喜你,歡迎來到世間最骯髒齷齪的權閥天下。”
“你若還不信,不如看看你牢房牆上的那些字,到時候自然會明白。”
沈覓雖然很抗拒他的話,但還是忍不住朝牆上看去。
青石磚牆上覆着一層厚重的灰塵,將灰塵抹去,一行斑駁得幾乎看不清楚的字跡顯露出來。
像是用鮮血寫成,經過歲月的侵蝕,變得黢黑幹皺,快要和牆面融爲了一體。
“錚之罪,罄竹難書,一時衝動,犯下彌天大禍,不期苟活,只盼蒼天憐見我妻兒無辜,饒得他們性命,錚願不入輪迴,萬世淪爲孤魂以報天恩。”
沈覓以手輕輕觸摸那一行血書,字跡之深,應是悲憤交加所書。
他甚至能感受到衛不錚寫下這段話時的情緒。
那時的他還心存僥倖,盼望段幹弘毅的判決能夠饒了他的妻子和孩子的性命。
可惜,天不遂人願,當他得知判決之時,會是何等得絕望。
“砰”的一聲,沈覓重重地打在牆上,沒有塵息的保護,拳頭皮開肉綻,鮮血順着拳頭流在了牆面之上。
段幹應祺,姦污人妻,致使他人全族被滅,該死!
段幹弘毅,包庇胞弟,不分忠奸,亦該死!
之前在調查段幹一族與天人會有勾結時,沈覓並未對他們有如此恨意。
他只覺得段幹一族只不過是爲了自己的利益行事,說不上對錯。
但今天聽了衛不錚的故事,才讓他終於明白,段幹一族究竟有多齷齪,這樣的貴族統治的晴眉鎮,到底有多骯髒。
如果能夠出去,一定要將這個故事講給少城主聽。
他不允許這種人繼續逍遙自在地活着。
即便是會以性命爲賭注,也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和陸瑾互不侵犯的約定就此作廢。
陸瑾,沈覓冷哼,這傢伙也未必是個好人。
“那個,故事也講完了,我的春餅是不是……”段幹爍搓着手,不適時宜地提出了他的要求。
沈覓眯起眼睛笑道:“你既然看這個社會看得這麼通透,難道不知道不應該輕易相信別人麼?”
段幹爍臉色一變,怒道:“你騙我?”
沈覓淡淡地說道:“你說得故事雖然逼真,但誰知道有沒有在騙人。”
“你,”段幹爍剛要破口大罵,但很快便冷靜了下來,嘻嘻一笑,說道:“算了,這牢房裡無聊得緊,能說說話,吃半個春餅,我也不虧。”
沈覓嗤笑:“你這傢伙,倒是想得開。”
“唉,”段幹爍嘆氣道:“我在這關了二十年,要是想不開早被活生生氣死了。”
說着,他手裡拿着一根不知道從哪找來的牙籤,好整以暇得剔起了牙。
沈覓眼前一亮:“你手裡拿得什麼?”
“這個?”段幹爍擡了擡手,不經意地說道:“從木湯匙上削下來的小木籤,他們的伙食都是菜筋,吃起來特容易塞牙。”
沈覓不動聲色地說道:“拿來讓我瞧瞧。”
段幹爍“哦”了一聲,隔着欄杆遞了過來。
沈覓剛要接過,他手突然一縮,又伸了回去。
沈覓擡頭,看到段幹爍隔着欄杆衝自己冷笑。
普通民女嫁入貴族之後,其族人地位也會跟着尊貴起來,但身份依舊是平民,與貴族尚有差異,除非貴族被剝奪姓氏,或者平民被貴族賜字,除此之外,無論發生什麼,階級地位都不會改變。
——《浮世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