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六郎居然就坐在大帳裡。嶽盛,孟良,焦贊都在這裡,而且,大帳裡的氣氛絕對算不上沉悶。
楊宗保帶着劉二狗走了進來。
劉二狗當時就愣了。
這楊六郎面色紅潤,哪裡有一點得病的樣子?
嶽盛大笑:“我們的小英雄回來了,看來是滿載而歸了。”
孟良焦讚道:“看來高懷德這個老東西,也只有宗保這樣的才能製得住他。”
楊宗保微微一笑:“見過嶽叔叔,焦贊叔叔,孟叔叔。”
又一擡頭,就見楊六郎看着他,似笑非笑:“怎麼,不跟你爹打聲招呼?”
楊宗保說實話打心眼裡是不大看得起這個爹的。家裡就剩下這麼一個男人了,說是主心骨都不爲過。可是這個主心骨因爲工作的原因,三年都沒回過家啦。這也就算了,偏偏還混的不好,每年不往家裡拿錢也就算了,還有從家裡往外掏錢。自己老孃的首飾都當了。這特孃的是怎麼回事?
當年楊六郎告御狀,和潘仁美死磕,還算條漢子。可是偏偏就是他本事不濟。要不是佘太君死命的護着,要不是任炳任堂惠捨命相抵,說不定早就被人整死了。
偏偏還是個愛管事的。當年佘太君萬念俱灰,已經上表請辭了,我們楊家人死的差不多啦,不幹啦,就指望守着這個獨苗過日子的。
可是這麼個混蛋玩意,聽了趙光義幾句好話,硬要充好漢,還要上戰場。最後兵敗北野,還是要老太君去救他。
媽媽個咪咪的,老實人,媽寶男,說的就是他楊六郎。
這樣的人,偏偏就是他楊宗保的爹。這真是一件很操蛋的事。
偏偏在這個世界上,楊宗保最不能得罪的,就是他。
倒不是擔心什麼流言蜚語,這個他楊宗保是不在乎的。他在乎的是佘太君的反應,你信不信,就算是老太太寵孫子寵到了失去自我,一旦和她兒子正面槓上了,也是向着兒子的。這是這個朝代的規矩,也是這個朝代的文化。
之所以千里迢迢趕過來,救下楊六郎。也不過就是怕老太太傷心難過,更不願意讓自己奶奶在舟車勞頓的親自過來了。
所以,爲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楊宗保也是不願意給楊六郎產生衝突的。
兒子給老子低下頭,這沒什麼大不了。
楊宗保勉強笑道:“爹,您好了?”
一聲“爹”叫的彆扭無比。
楊六郎自然是能聽聽出來的,也不見他在意,邊關三年,有些生疏也是情理之中。
嘿,這個兒子,當真是不同凡響,前日裡,遼兵圍城,打的那是何等慘烈?遼軍六次登城,每一次都有可能要了他楊六郎的命,偏偏這小子近在咫尺,就是能按捺到晚上纔出來救援。雖說有他自己的道理,但是這樣的性子,在他這當爹的看來,多少就有些冷血了。
至於這小子嘴裡說的什麼“父子情深,聞父被困,不計後果”等言論,那是半句都不敢信的。
他守着邊關沒錯,但是說到底,那是楊家的現任家主,家裡包括楊家農場,還是有眼線的,不敢說所有風吹草動都知道,但是一般都是知道個大概的。何況還有翟郡主的書信,佘太君的書信,條條框框加起來,這一個月楊宗保乾的事情,他是都知道的。
這小子對他奶奶倒是上心的很。這三年來,這小子一直是個安安靜靜的美男子。如今,家中老太太稍微露出點不如意,就把他楊宗保心疼壞了。馬上就是堂前拒親,堂後訓母。重整火山軍,斂財汴梁城,打造部曲,製作飛行氣球。然後又是千里馳援,血戰退敵,一樁樁,一件件,條理分明,有條不紊。
偏偏都是首尾呼應,恰到好處,就好像能掐會算一般,說的上心思縝密,狠辣果決。
現在一言不合,雁門關就燒起了大火。這小子,看似像個愣頭青一樣,卻是真正的震懾人心。
這小子,所作所爲,當真是渾然天成,簡直就是無懈可擊一般。
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哪來的這般心性本事?
所以上次剛一見面,楊六郎就是試探過了。這小子本來登時就一臉怒氣。偏生片刻之間就換了一副臉色。滿嘴的胡說八道,偏偏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
楊六郎自詡不是什麼天縱奇才,倒底是名門驕子,這些年南征北戰,什麼樣人沒有見過?這小子滿臉不屑,哪裡有瞧得起自己半分的意思?
他心裡明白着呢,這小子要不是看在佘老太君的面子上,鳥不鳥自己還真是得兩說着。
楊家的一衆女人,哪個不是對他寵愛有加?偏偏就是說訓就訓,又當的上一個心性涼薄。偏偏本事太大,二十萬遼軍,眨眼間就是灰飛煙滅。
有這樣一個兒子,楊六郎也是壓力山大。
楊六郎咳嗽了一聲,又是想了想,終於開口:“只是有些乏了,歇歇就好。”
楊宗保笑道:“所以說老實人總是不善於說瞎話,尤其是爹爹這樣的。”
“這三年來,大小戰爭數十起,五萬邊軍,如今還有不到二萬人馬,戰後撫殉,打賞這都是要錢的。皇帝陛下給的那三個核桃,恐怕是不夠呀,再加上層層盤剝,恐怕父親手裡如今是半個大子都拿不出來了吧。您那,這是窮病吧?”
“嘿嘿,李二牛雖是我的下屬,我也是甚是看中於他,但到底爹纔是家主,這要是打探一下我的虛實,也是容易的很。”
“不錯,兒子我很是發了一筆財。但是,這是我得錢。爹要是非得讓我拿出來,也不是不可以以。但是,我有個條件。”
楊六郎大喜:“別說一個條件,十個我都答應你。”
“好,那就十個條件,軍中無戲言。”
楊六郎頓時就是臉色一黑。
“算了,就知道你不高興。就一個條件,這次戰報我來寫。”
……
戰報居然有三四封,第一封:
“遼韓延壽,率領二十萬契丹鐵騎,以滅城之勢撲我,城乏天險,臣帥兵御之,不能敗其先鋒。其又攻北平寨,趨保州,攻城無算。城非軍砦,守軍數限,遼軍晝夜不停、大型攻城器械掃蕩城破數日之前已。請吾皇早派救兵。”
第二封:
“圍城十四日,……逾十數日,多所殺傷。遼帥親鼓衆急擊,矢集城上如蝟,死者三萬餘人,傷者倍之,竟弗能克退,臣慮不能脫,忠君報國,有死而已。……”
這第三封:“……一日間七上城牆,兵馬損失殆盡,臣亦重傷,上表訣別。惜乎五萬將士,臣愧對陛下。”
第四封就開始峰迴路轉了:“臣子宗保……敵二十萬,狼奔而走,陛下鴻福,我軍大勝。我兒虎將之姿。大宋萬勝,陛下萬勝。……”
這四封信裡的意思很明白,任是楊六郎的心算是大的了,也是嚇了一大跳。
第一封,是已經接敵啦,我可能打不過,趕快派點援軍過來吧。
第二封就很着急了,哎呀,這次不但打不過,跑可能都跑不了啦。皇帝陛下,咱這一百多斤就要交代在這裡啦。
第三封就是絕筆信了。皇帝陛下,老子今天爲你盡忠啦,五萬人死絕了,就問你感動不感動啊!
第四封就是說,我兒子牛逼,把我給救啦,安心啦皇帝陛下,但是,這裡沒兵啦,給點兵,老子繼續給你賣命啊。當然,戰死的士兵要給獎勵,不然沒人給你賣命啦。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話裡話外沒有一個字說辛苦,但是又處處露着辛苦。
大帳裡都是明白人。
孟良焦贊就是面面相覷:“這戰報還能這麼玩?”
“這是不是就是說的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嶽盛更是一驚:“宗保,你這是要幹什麼?這可是欺君大罪。”
楊宗保也不答話,他看着楊六郎。
楊六郎微微一笑:“楊宗保,你真是我的好兒子,你這是看上老子的細柳營啦。別以爲老子不知道,你這幾封信,看似訴苦要賞,其實第三封纔是緊要。什麼損失殆盡,你這是要把老子麾下這些個百戰精兵打包帶走了。”
“楊宗保,你好大的胃口,也不怕撐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