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役軍事品評之多重視角（二）
戰役第二階段：志願軍佯動詐敵顯指揮藝術，糧絕彈盡嘆戰機喪失
第二階段戰役是最富指揮藝術的一次。在美空軍一手遮天的情況下，志願軍不但將幾十萬大軍從對手的眼皮子底下從西線運動到東線，而且更重要的是將中線和西線的美軍西調，造成東線韓軍與美軍分離的態勢。爲什麼佯動詐敵之計能夠成功呢？
這是因爲美軍算定志願軍會在漢城與其展開決戰。從第一階段的兵力部署來看，志願軍的主力在西線，攻勢猛烈。在連續攻擊7天之後，偃旗息鼓。美軍便算定志願軍銳氣已失，下一個階段必定糧彈供應不足，便在漢城集結了重兵，密切關注西線的志願軍，並打出瞭如意算盤：如果志願軍倉促間發起攻擊，便打一個防守反擊之局；如果志願軍停止攻擊，那麼便乘勝追擊，大獲全勝。無論是哪一種情況，聯合國軍都立於不敗之地。
在這個思想的支配下，加上志願軍第19兵團和人民軍第1軍團也發起佯攻，更加堅定了李奇微在漢城及周邊地區殲滅中朝聯軍的決心。因此，他在東線漢城地區集中了美軍6個師、英軍土耳其2個旅，韓軍最精銳的三個師，擺開一副要決戰的架勢。在漢城以南，美第8集團軍的預備隊也集結在此，防止前線部隊抵擋不住志願軍潮水般的攻。而在東線，從勿老裡至東海岸地區，則只部署了韓軍老弱病殘的6個師，成一線配置，縱深很淺。
志願軍東線的第9兵團和第3兵團總共6個軍的兵力隱蔽運動到東線。這樣加上原本在東線的人民軍第2、第3和第5軍團，中朝聯軍在東線的兵力、火力就佔據了絕對優勢。
因此，在戰役第二階段開始，戰局就呈現出一邊倒的態勢，在重兵包圍和打擊之下，韓第3、第9師迅速瓦解，東線韓軍的其餘各師也紛紛南撤。但就在這樣一個有利的條件下，一個讓人每每讀到這裡都扼腕嘆息的事實發生了：部隊嚴重缺糧、缺彈。因爲在部隊從5月9日開始秘密轉移時每人帶了7天糧，到戰役開始時主力突擊部隊第20、第27軍未得到有效補充，到18日，雖攻佔縣裡繳獲大量重火器，但部隊已經斷糧無力再向前突擊，不得不原地停止兩天以等待補充。
兩天！戰場上的每一分鐘都足以改變戰場態勢。而近10萬人的攻擊部隊卻因缺糧而原地等待兩天！就是這兩天，志願軍總部用超凡的指揮藝術和前線部隊上萬將士的鮮血所換來的戰役優勢被全部抵消。美第8集團軍預備隊美第3師從漢城東南的京安裡向東橫向機動，僅用了十幾個小時就到達了豐巖裡、下珍富里地區，堵塞了縣裡失利形成的戰役缺口，形成新的防線。
讓我們將時間表調回到50餘年前，假若志願軍突擊部隊糧彈充足，那麼18日攻克縣裡後，趁韓軍倉皇難逃時迅速突擊，就會在美第3師趕來增援前前攻佔下珍富里，並能擊破橫城與平昌之韓軍（各一個師）。志願軍攻佔平昌以後再沿公路向西攻擊，這樣以來，以美第3師爲主力的聯合國軍就最多隻能在橫城、原州一線與志願軍突擊部隊形成對峙。
這樣一方面西線漢城地區集結的美軍重兵就陷入了北面和東面志願軍的夾攻之中，被迫陷入兩線作戰。而其後方補給線將會隨時受到極大威脅（志願軍可以隨時抽調出部隊對其補給中心城市進行突擊），在此情況下，西線美軍會向南撤退，在第三次戰役結束時的37度線左右形成防線。這樣，不僅能造成志願軍大量殲敵的機會，而且在以後無論是防守還是進攻，無論是從政治還是軍事方面，37度線無疑要比38度線好太多了。
歷史不能重演，是失誤就要有人買單。這樣不幸的第五次戰役的轉移階段開始了。
戰役轉移階段：美軍先遣隊表現不俗，志願軍撤退無章遭損失
這一階段的作戰不客氣地說，志願軍吃了個大敗仗。吃敗仗的原因不是自己犯了什麼錯誤，而是李奇微太精明，太瞭解志願軍了。
美軍發起反擊的時機恰到好處。志願軍15日發起攻擊，5天后，糧彈告急。由於地處“無糧區”，加上戰鬥損耗，糧彈消耗很快，對於這一點，彭德懷曾深有感觸地說，“原先（前幾次戰役）戰鬥部隊帶5天糧，可以打7天仗，現在帶7天糧，只能打5天仗。”美軍於5月20日展開全線反撲，可以說對志願軍的作戰規律是摸熟摸透了。那時，志願軍主力部隊正在回撤途中，各後衛部隊還處於運動防禦中，許多單位未到達防禦位置，這個時機是發起反擊最好的時機。
另外，美軍攻擊形式別出心裁。以往，美軍的攻擊形式往往成一個定勢，那就是爲減少傷亡，防止爲包圍和截斷後路，普遍採用穩紮穩打，步步爲營的方式。而這次則不然，他們以摩托化步兵和集羣坦克、炮兵組成突擊力和機動性都很強的“特遣隊”，沿漢城至漣川、春川至華川、洪川至麟蹄的公路，尋找志願軍和人民軍防線的薄弱處，一下子穿插進志願軍後衛部隊的側後，將志願軍分割包圍。這樣的特遣隊火力強大，一下子突入進來扼守要點之後，志願軍未來得及撤回的部隊就形成了孤軍，其安全受到了很大威脅。中朝聯軍指揮部被迫下令正在北撤的各兵團主力停止下來，各部隊堵住缺口，節節阻擊。
面對聯合國軍的瘋狂反撲，雖然志願軍和人民軍總體應對得當，但整個戰線已陷入被動。整個轉移階段就成了邊堵口子邊撤退的局面。有些部隊由於在第二階段作戰中突入的太靠前，或者在組織回撤時與友鄰部隊沒有協調好，而導致了嚴重損失。其中最突出的就是第180師。
第180師由於右翼志願軍第63軍後撤，側翼暴露，爲美軍特遣隊所乘，插入側後，又堅持擔任北漢江南岸的阻擊任務，耽誤了北撤時間。在北培山、駕德山、梧月裡被韓6師和美第24、第7師特遣隊分割包圍。在突圍過程中，師部通信臺被打壞，與60失去了聯繫。而第60軍由於連日阻擊，另兩個師救援力量不足，連續組織幾次營救都以失敗告終，最終全師被迫分散突圍，幾乎全軍覆沒。其後清點人員，全師傷、亡、失蹤和被俘人數超過7600人，特別是許多傷員沒有來的及撤退被俘。
戰後對志願軍180師幾乎全軍覆沒的事實討論非常多，有說180師作風不夠硬的，被俘這麼多人；有說是其師長鄭其貴性格優柔寡斷，錯失指揮良機的；還有則說責任應該歸於三兵團的，只顧着兵團部撤退，不顧一線部隊的死傷。
其實這些都是馬後炮，凡是沒有親身經歷過這次戰爭的人都沒有發言權。說句公道話，第180師是解放時期由地方部隊改編，其中多爲新兵和國民黨起義部隊官兵，但其作戰英勇程度並不亞於一流的作戰部隊。這從該師陣亡3000餘人，其中被俘人員中也大多數爲傷員之中可以看出。有關其師長鄭其貴優柔寡斷，錯失良機的問題，我個人並不贊同。在當時那個情況下，志願軍師缺乏重武器，對切入後方美軍特遣隊的裝甲部隊確實沒有辦法，全師還有數千傷員，能把他們放下麼？
因此，個人認爲，從軍事角度上看，180師的失利原因應歸結於戰役指揮問題，而不在於180師自身。在中路誌願軍主力回撤之時，60軍擔任斷後任務。這時聯合國軍發起全線反撲，致使60軍每個師承擔着近30公里的防禦正面。在朝鮮戰場上，一個齊裝滿員近3萬人的美軍師都自問防守不住30餘公里志願軍的進攻正面，況且只有1萬餘人，重火力極差的志願軍師呢？因此，北漢江南岸被聯合國軍突破是必然。還有，因爲通信協同不利，位於第60軍西側第63軍的突然後撤，致使60軍腹背受敵，180師自然是首當其中。按照一般的標準，180師的阻擊戰打的是不錯的，在斷後的60軍回撤之時，180師擔任60軍最後一支撤回北漢江的隊伍，爲60軍主力的回撤贏得了寶貴的時間。但等他們自己回撤之時，卻發現西后側是美第24師特遣隊，東後側師美第7師特遣隊，而正面圍追而來的是韓第6師。這時公路肯定是沒法走了，因爲先遣隊都插到側後扼守要點呢，只能翻山越嶺，走野路。這時指揮員對地形不熟悉的劣勢就暴露出來了，幾天中屢次走錯路，加上傷員又多，無法趕不到軍指揮部命令的預定地點。
此時，第60軍援救人員的兵力、火力也都很有限，加上全師已經被分割包圍，能集中的也不過千餘人，而且“屋漏又逢連陰雨”，師裡唯一與軍部聯繫的電臺又被打壞，在那種情況下不得不分散突圍。
在第五次戰役中，類似被聯合國軍特遣隊隔絕在敵後的單位有好幾個，如志願軍第27軍79師，第12軍91團等等都是這種情況，但他們沉着冷靜，79師瞅準對手破綻在強力支援的條件下突出重圍，第91團則翻越雪嶽山，繞道北撤，這兩個單位都有點運氣的因素，順利突圍。而第180師則沒有這麼好的條件和運氣，受到嚴重損失。戰役後，全師主要指揮員被撤職、降職甚至蹲大獄、受到各種不公平的待遇，這就是後話了。
180師突圍失利是解放軍戰史上少有的敗績，也造成了第五次戰役是抗美援朝戰爭中志願軍被俘最多的一次戰役。
從整體來看，雖由志願軍一開始發起的攻勢，但到後來結束時情況並不好：陣線完全撤回到了戰役發起前的位置，甚至在某些地段還讓聯合國軍突入了一部分；兵員損失相當大，僅戰鬥減員一項就超過了對手的總數；後勤補給捉襟見肘，一線部隊糧彈供給困難等等。因此，志願軍發起的第五次戰役沒有取得勝利。
這樣，在戰場上廝殺雙方進行了5次較量之後，又將會如何審視對手，從而做出下一步的作戰行動呢？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