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親今年這個年,過得比去年還要舒暢;而且,幾家鄰居也都好事連連,心情都挺好,也相互感染;孩子們再一起鬨架秧子,滬上的年味,就更加濃郁了。
老父親也把春節,當成了很放鬆的真正休假;除非特別需要的,才露一下面;一般情況下,來人就是讓二阿哥和常伯給打發了;嗯,二阿哥倒有點樂此不疲,因爲這幾年做生意,迎來送往的應酬慣了;而且,藉機還認識不少下級官員,聊幾句天,混個臉熟,說不定還又談成一樁新生意。
對大多數人來說,能見着制臺大人的公子和管家,就達到目的了。也不敢期望,總督大人能夠親自出面接待;那要有朝一日,自己混到那個份上才行。
不過,楊家都有一個規矩,回的禮價錢,會跟你送的大差不差,還都是滬產的、大夏產的新鮮玩意兒;如果你執意不接,下次可能就進不了門了。
今年來拜年的,比去年還多出來不少。嗯,很多安徽官員,都跑個幾百裡來拜年。都知道千里送鵝毛這個典故;都相信心誠則靈、金石爲開這個說法。
老父親自己,經常和潤森舅舅、潤淼從舅、瑞臻公、棣珊公幾個人出去看戲、喝茶、喝小酒;偶爾子箴兄和大阿哥,也會陪着。
有時,果果會跟腿一塊去,每每就半途騎車跑回來了。嗯,楊孟晗都覺得,這不是果果妹妹真想跟腿,就是藉機騎車出去;好像小孩子就是這樣,大人越不許的,她越惦記着偷偷去幹。過後,還一臉的小得意。
三娘過來後,看到這樣散養着的果果,像個野小子似的,一點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這怎麼行;就想借機管教管教,約束約束;呵呵,她很快就碰到當初藍嬸一樣的困境。嗯,果果見到她就躲,即使偶爾逮着了,也就乖一小會;一時沒看住,又順着門縫溜出去了。
果果身體好,天天練芭蕾,跑起來飛快;小腳的三娘,根本逮不住她;拐個彎,就不知道她這個小鬼頭,跑那個院子裡去了。
氣得三娘老是說,過年後,要帶她一起回江寧去,不讓她在外面亂瘋了;這下,弄得果果徹底跟老媽鬧翻了;不在東院,就在西院,就是不在中院待着;連晚上睡覺,都跟小梅子擠一塊。
反正楊孟晗是屬黃花魚的,不大跟老父親他們扎堆,一說完正事後,就早早溜邊散煙了;逮着時間,就牽着嬌嬌,抱着小五寶子,出來在院子裡溜達;好多時候,馨馨也會跟出來,挺着個大肚子,邊踱步邊說閒話兒。
臘月下旬以後,滬上的天氣,已經開始轉暖了;白天的陽光,溫暖和煦,牽着孩子出來曬曬太陽正合適。
偶爾也和馨馨聊幾句她家裡的事,實際上,這幾年,三天兩頭的,馨馨沒少往家裡寄錢;她的工資和稿費,可不低吶;楊家家裡也不會要她上交這幾個錢。嗯,楊家三房內裡,也沒人經管這事,方五妹持家過日子,那叫一個稀裡糊塗。於是,馨馨個人收入,就成了馨馨她自己的體己私房錢;馨馨也孝順老媽,基本上都一股腦兒寄回家了。
可是她大哥金根,不管馨馨寄回來多少錢,就是不肯多花一分一釐,全攢起來買田了。其實,老早以前,就跟他們說過了;說他們的孩子,將來也會帶出來的;不用在老家買田買地蓋大宅子,能花就花吧;可怎麼說也沒用,還是一分錢掰成幾瓣花。嗯,當然,顧家在當地,現在也是個體面人家了;大阿哥金根,也算一個鄉村小員外了。
嗯,很扣扣索索的、很葛朗臺的那種小員外。
三十那天,吃團圓飯的時候,看着德二哥一家無比和諧地,一起過來吃團圓飯,德二嫂也沒有表現出什麼不開心的異樣,像沒事人一樣;這倒讓楊孟晗,小小有點莫名的友邦驚詫了!
這樣也可以麼?這怎麼可以沒事涅?
喬伊絲.格林還一臉幸福地嘰哩哇啦地和楊孟晗拉呱着英語;嗯,澤仁、澤義,還有大寶澤沅,加上果果、妞妞,幾個人都會說幾句英語,還聚一起扎堆說個不停。一會兒,喬伊絲.格林還教果果、妞妞唱英文兒歌,兩個小丫頭很快還成了這小洋馬的粉絲了。
嗯,臘月三十那天,老父親早上祭祖後,還特意給楊孟晗還沒滿周的兒子,小五寶子,取了族譜名,澤洵,洵字有敦厚誠實的意思。
嗯,老父親是不是覺得三兒子太奸猾了,希望他孩子能改回來,回到正確的人生道路上來涅?
要不然,老楊家的門風,就徹底毀了吶!
楊孟晗看着紅紙上,老父親給自己兒子取得名字,心裡還有點小糾結。
傳到後院後,方五妹頭點得像小雞啄米似的;嗯,就是就是,家翁做得對,我兒子哪能像乃父一樣,賊眉溜眼滴涅!誰家還不一代一代長進點......
行,你就可勁地,把咱兒子,往傻裡教吧,吭!
子聰自閉門苦讀、準備秋闈後,倒是不再風花雪月,幾乎都不出門;也就過年這幾天,稍微放鬆點;也不一大幫狐朋狗友,出去喝酒賦詩、吟風弄月;只是順腿來楊孟晗這邊喝茶聊天,放鬆一會,還是喜歡流連在楊孟晗的書房。
嗯,碰到中意的,當然還是那樣事,你的就是我的。
他現在不跟楊孟晗說特蕾莎的事了,說了也白說;楊孟晗從來只是笑笑,不接話茬。
楊孟晗現在,除掉偶爾練練書法外,聖賢書基本也不讀了;不過,想起什麼來,就隨手記下來,偶爾還回頭翻一翻,回想回想,看有什麼疏漏訛錯的地方。
馨馨和小梅子,最珍惜楊孟晗的書稿,每次都是細心地收集、裝訂起來;馨馨還會謄寫幾份,自己房裡放一份,五妹房裡也放一份,書房裡也有。
方子聰來了,也最喜歡翻看楊孟晗的最新書稿;嗯,他家也有一份。
後來楊孟晗才知道,各傢俬下都抄錄了,有的還不止一份;嗯,瑞臻公書房裡那一套,據說是跟馨馨屋裡一模一樣的,是最全的。
正因爲楊孟晗的書稿,在幾家傳開了,幾家才知道,楊孟晗肚子裡的學問,真的是不得了,涉及的範圍,幾乎無所不包。是真正的大學問家。
楊孟晗沒想那麼多,這幾年,雖然也由馨馨、小梅子整理,陸續出版了幾本;但都是當經濟學院和中小學的教材用的。其他的,因爲涉及敏感話題,或者太過驚世駭俗,都沒有拿出來刊印。
倒是瑞臻公偶爾,以師生問答的文章形式,在申報上零星發表一些。
也讓外面知道了,江東學派的一幫年輕學子,雖然好幾個都投筆從戎,共赴國難了;然戎馬倥傯之餘,仍然手不釋卷,上下而求索;由知而行,行而更知,知行合一,更行更遠。
瑞臻公的文章,讓天下人不但知道了江寧才子楊孟晗;還知道了,江東學派人才濟濟,最出名的幾個人,人稱“江東七小郎君”,皆是驚才豔豔之輩;其他六人是凌幼樵、陳子恆、何卓人、方子嚴、方子聰、翁叔平;嗯,方子嚴、方子聰、翁叔平等三人,以經世之學見長,是若顏回、仲弓、子夏一般的少年才俊;嗯,凌幼樵、陳子恆、何卓人則以兵法見長,似子路、曾參一樣的人物......
這話說得也不算全是虛頭巴腦的,方子嚴、方子聰、翁叔平就經常有文章登在申報上,已經頗有名氣了;現在的讀書人,沒讀過他們文章的人,真是不多了。凌幼樵、陳子恆、何卓人寫的文章更多,只是作爲衛國軍軍中教材,沒有傳出來而已。軍校畢業生,是沒誰不知道這幾個人的大名的。
當然,經瑞臻公如籌大筆,一頓胡亂吹捧,則天下皆知了;連這七個小郎君,各自有什麼特長,有什麼癖好,都有人能說出個一二三來了。
楊孟晗到何府拜年時,棣珊公還特意來着楊孟晗到書房坐着說話;也只讓何卓人在一邊沖茶,不讓其他人進來。
何廷謙何棣珊:小三郎,人皆傳言,昔日漢張良,得黃石老人一部《太公兵法》,然後方能運籌策於帷帳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助漢高祖得天下。現在看來,傳言倒未必是真的;《太公六韜》某家也是讀過的,細品起來,和《孫子兵法》並無本質區別。倒是幼鳴授給我家鼎成的《情報學》,倒像是兵家不傳之秘,是吧?
楊孟晗:棣珊公,《太公六韜》、《孫子兵法》,乃至《三十六計》;在軍事學上,我們稱之爲《軍事統帥學》,或者《參謀學》;但行兵打仗,是有好幾個學科組成的,不可偏廢;否則,就是瘸腿了,紙上談兵了。
棣珊公:嗯,一如儒學,通五經後,還需貫六藝;否則,空談心性,坐而論道,就是百無一用的一介腐儒,是吧?
楊孟晗摸摸鼻子,這話不好接,現在的儒生,都是這樣事;這樣下結論,得罪人太多了;總不能當面暗諷棣珊公也是一介腐儒吧。這大過年的,哪能幹這事涅!
棣珊公:嗯,老夫活了幾十歲,看到小三郎領兵打仗,才明白打仗是應該這麼打的。也就明白了,爲什麼朝庭經制之軍,連長毛幾個造反的泥腿子都打不過;也明白,爲什麼道光年間,西夷來了,我們爲什麼一點辦法都沒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這句話,是個讀書人都會說。呵呵,都說了幾千年,卻都是人云亦云,拾人牙慧;沒幾個儒生,真正搞懂了這句話,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楊孟晗:棣珊公謬讚了,小子......
何棣珊笑笑地擺擺手,阻止了楊孟晗的話頭:嗯,小三郎,自家人關起門來,就不要給世叔謙虛了;爲叔還是知道你小三郎,是有真本事的;嗯,就是做生意,也必是陶朱公一樣的人物。
何卓人:小妹這幾年,可是賺了不少銀子唉。
棣珊公輕笑道:在京中,幾個老友偶爾在時令八節,相互走動時;別人都說,你家送別的東西,我等不要;就要你何家鯨魚牌特等麥芯精粉,死貴死貴的,都捨不得買;嗯,你給多來幾袋。呵呵,別看有人對楊家出海說了一大堆怪話;可是,宮中貴人,現在可只吃南面來的精米、白麪呢;哼,一個個都口不對心的。
何卓人:呵呵,原來江南大營的綠營客兵,到濟南,才啃了幾天窩頭啊,就要譁變造反了吶。
棣珊公:起初,江東學派說“師夷長技以制夷”,還有不小的爭議;等“通五經、貫六藝”一出,連理學大師、道學先生們,都一聲不吭了;嗯,這本是儒家要義本源,沒人敢反駁了,也駁無可駁了。
何卓人:瑞臻公現在,要是謙稱文壇第二,沒人敢稱第一了,呵呵~~
楊孟晗猶豫一下,還是問了一句:棣珊公,按說,現在大夏國的聲勢,也鬧騰的不小了,四九城怎麼就沒動靜呢?
棣珊公輕嘆一聲:我大清早無昔日雄心,合朝上下,皆是守家之犬;嗯,能守住這攤子,就不錯不錯了,對得起列祖列宗了。翁中堂翁二銘大人,幾次私下和幾個軍機大臣說過這件事,說南洋大夏國立國已經幾年,也基本站穩腳跟了,是不是可以商量歸藩的事了;每次都是石沉大海,就是沒有迴音。嗯,也不奇怪,原來蘭芳立國都一百多年,都沒搞成的事情;這纔剛兩三年吶,就是有戲,肯定也沒那麼快。況且,他們聽說,大夏與紅毛還有領土糾紛,隔一陣子就打一架;且國內不禁洋夷、不禁洋教;他們多少也有些膩歪,更不想理了,能不理就不理了。
楊孟晗:可是,棣珊公,他們也應該知道,這勞什子大夏國,就是我們幾家操縱的呀,沒看到對我們有什麼打壓呀?
棣珊公:嗯哼,實際上他們並不清楚箇中來由,只當是幾家,怕南洋太過失控,派家中子弟去摻和一下、張羅一下。而且,大夏並未稱王;他們甚至認爲,幾家就是先手卡位,派幾個家中子弟,兩頭忽悠;這邊忽悠朝庭要官帽子,那邊糊弄當地沒見識的土老肥得實際好處。內心就是着急等着朝庭招攬,每家好乘機大報功勞,撈幾頂不錯不錯的官帽子;急的是我們,所以他們就更不急了。嗯,咱們還沒怎麼送錢呢,不能就這麼便宜地答應咱們了;喝喝。在他們心中吧,這大夏將來肯定就跟越南、朝鮮差不多,雖然沒有正式的文書,但已經就是,不是藩國的藩國;或者更進一步,說它是,不是羈縻州的羈縻州。他們現在知道,這精米白麪,就是楊家從大夏運回來救災的;那跟從越南、朝鮮運回糧食來,有什麼區別。嗯,我大清對與越南、朝鮮之商旅貿易,一直都是不加禁止的呀。所以,現在就有很多人埋怨何叢山大言欺君、混淆視聽,把好好的從大夏藩國買糧救災這件事,愣是給差不多攪黃了。
楊孟晗:嗯,棣珊公,是不是有了這似是而非的說法,朝中就把這件事冷處理了;而且,也半公開地讓楊家繼續給濟南大營籌糧?
棣珊公一樂,指指天上:還不是那位那小倔脾氣給鬧的;皇上又不能有錯,嗯,萬歲永遠只能是英明神武滴。嗯,那位,當然是可以守着滿漢畛域之見,這條紅線,一百年不動搖。可朝庭諸公,天天要替我大清持家過日子的呀;救災賑濟都可以不理,旗人吃不飽也可以看不見;可前線大軍,一旦斷了糧草,可就是大禍事了。
楊孟晗聽着,看來滿清朝中袞袞諸公,從這一點了講,比明朝東林黨們,是要有責任心、有良心一些。
喝喝,在明朝,我等書生不交稅,是該當的。
嗯,大兵餓肚子,書生們都認爲也是該當的;嗯,你們要是敢搶老百姓,殺了你等賊胚,更是該當的。
嶽武穆早就說過,“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嗯,你們這些丘八,咋就這麼一代不如一代,咋就這麼沒境界涅?
棣珊公後來還說了一席話,當時,楊孟晗還沒完全聽懂;好久之後,纔有點回過味來。
棣珊公:嗯,小三郎;實際上,楊家所作所爲,很多人,都在背後豎大拇指的。嗯,連很多旗人,私下都說,兩江楊安卿,有經國緯地之才;還教子有方,後繼有人。嗯,就是可惜了了,楊安卿是漢人;咱旗人中,咋就沒這樣的人涅......